其实宣王妃心知肚明,宣王这个情况,皇帝巴不得他老实呆在封地,五年一次的进京述职都谨而慎之,只许宣王领着家眷,带少量兵马入都城,不就是怕宣王参与夺嫡。
宣王妃对小女儿的亲事一直没想好,她心里万分矛盾。女儿嫁给世家大族当然好,不过就怕他们规矩多,自家女儿在西北长大,娇生惯养不怎么适应那些繁文缛节,仙宜进门后很大程度上会受气。宣王再有权势,她再心疼女儿,总不能天天去找亲家闹腾吧,有失身份。
女儿嫁给都城的达官显贵,也不好,离得太远,一年一年的见不着面。大女儿已经嫁在都城了,这么多年,几个外孙子的长相都记不清楚了。
这样说,嫁给有出息的寒门仕子最合适,至少没那么大的规矩折腾人。可女儿出身高贵,多年娇生惯养,吃要精米细面、鸡鸭鱼肉,还得时不时吃些鲜果和海物,穿要绫罗绸缎,用着最好的胭脂花粉,戴要时新的珠宝首饰,那些人怕养不起她。
要不然就多陪送些嫁妆?好像也不大准当,仙宜心思单纯,不会管家,要是让夫家把持了她的嫁妆,利用完她扔在一边,岂不是把她气死了。
王善一听了方舅母的陈述点头,心里又有点羡慕,瞧人家这当娘的,处处给自己的女儿打算,做这样人的女儿,才是幸运。看来,天下母亲,真心为儿女打算的还有不少,不是人人如长孙氏一般的糊涂。她感叹几声,又含糊了一句: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长孙大舅道:“夫人,这两家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人家母亲不同意,咱们也别高攀了。顺其自然就是了,人家是亲王妃,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呀。”
方氏叹气:“将军,妾也是这样想的,小六就是死心眼,非宣王幺女不要,让人着急,气得妾都想揍他一顿,真不知道吃了人家什么迷魂药了?”
王善一道:“表弟想娶女秀才的女儿,自己读没读过诗书啊?总不能年轻人眉来眼去几次,就说情意深厚,非对方不可。要是这样,光谈情说爱就行,别说婚姻事了。要想成亲,你得有作为,要拿出自己的条件,取信对方的家长。”
长孙洋拍几笑道:“这话有理,小六开蒙之后,成天骑马拉弓,舞槊耍刀的,没学一点诗书文雅。小女娘喜欢少年英武,人家大人未必喜欢。”
王善一看他一眼:“表哥,嫂子和侄子们怎么不在?还说给侄子们一些见面礼呢。”
长孙洋叹口气:“今年大旱,这边冬天又太冷,日子艰难。你二嫂家在宾州,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又爱干净,衣服天天换,澡天天要洗。今年南边风调雨顺,冬日温度适中。中秋前派一队人送她回娘家暂住,把几个孩子也一并送走,等明年清明节之后再接回来吧。”
王善一知道大舅家男孩子太多,好在大舅这种武将,都有许多来钱的门道,也方便好安排子侄。长孙大舅做主,早分家了好几回了,只要成家一个儿子,就分出去一个。几个表哥的府邸就在离大都督府不远的城北大街上,哥们兄弟住得近也好互帮互助。不过,在外任的表哥此时没在自家府邸,都在各自任上,不知详细。
王善一笑笑:“世上之事除生老病死,其余都可以办,要订亲,如今依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宣王那里好办,他本人尚武,很看中六表弟,宣王妃那里要双管齐下才有效。说不成大媒,一来是咱们没准备好,二来肯定是咱家找的媒人不行,没说到点子上。”
方氏拉着外甥女的手,盯着问:“外甥女见解不俗,你说怎么办,舅母都听你的。”
王善一道:“舅父找人把京兆杜氏的历史与名人写清楚,让六弟熟读,娶人家的女儿,知道人家外祖一脉的情况,这不过分吧?再让六弟把《诗经》背熟了,那杜氏王妃最喜《诗经》。杜氏的名人中,王妃最崇敬杜预的全能,最喜杜工部的诗才,这两人的生平事迹与文字很不错,小六学习一下定有禆益,也能与未来岳母有共同语言。”
长孙洋道:“莫说王妃崇敬自家祖宗,就是二哥,也是万分推崇杜预。他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文庙与武庙都进得。为人博学多才,多有建树,解《左传》,注《晋律》。又能横刀立马,指挥千军万马。他曾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又说:九州从来向一统,岂容伪朝致两分。”
王善一叹口气道:“杜预的事迹,明珠也不大清楚,只这两句话就喜欢得紧。六弟知道这两句吗?要是这两句在王妃面前说出来,她就不会看不上武将了。”
长孙大舅点头:“明珠这话说得好,明天起,让小六读书,读别的儒家经典也来不及了,就依明珠说的,投其所好还是有必要的。练武每天不许超过两个时辰,其他时间看《兵法》,背《诗经》、《杜工部诗集》,再看杜家先祖的名人事迹,顺便看看历代将帅生平。”
王善一笑:“今年大灾,各地缺粮缺物资,他们也知道大舅这里的情况,宣王父子估计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了,不然不会向大舅张口借粮。世子是王妃的亲儿子,宣王是她的夫君,这些人心急如焚,王妃能安心吗?刚好明珠带来一批粮食、食盐、黄糖、药草、水果,趁灾年送大礼,引宣王父子点头同意。”
方氏道:“多谢外甥女,宣王父子好办,本来就赞成这门亲事,现在给这么多东西,一准应承。关键是王妃那里,怎么办?”
王善一道:“让媒人跟王妃说三条,第一条,长孙家有祖训,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如果求得宣王殿下的掌上明珠,终生不纳妾室,如果无子,从兄弟们家过继即可。第二条,长孙家富有财帛,儿子又多,不用天天在公婆面前立规矩,婚后分家单住,去住娘家附近也无不可。第三条,杜武库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此杜家先主家训,杜氏子孙都不能忘记。六公子既是武将,也崇敬杜公的为人,将来必追随世子,守护陇右安宁,保卫东陈太平。”
长孙宇大笑:“说得好,就是这样,就让本将的幕僚崔先生去说。崔先生出身博陵崔氏,算是一代大儒,偏偏投到大舅一个武将门下,真是想不明白。他肯定能跟王妃说到一起去,就把这几句话带到,以他的口才,肯定比明珠说得还圆全。”
第二日,王善一骑马领路,长孙洋、长孙清、长孙洁带着庞大的车队,去了甘州城外的一处荒山。王善一早把物资放到这边的一个山洞,交待山上的一群野狼帮忙看守,事先给它们两头猪。王善一一马当先,到了洞口,再给三头猪,驱散狼群。然后指挥着大军,拆开洞口的伪装,里面全是麻袋装着的物资。有二十万担粮食,两万担食盐,三千斗黄糖,五千筐南方水果。还有一些药草,三百匹木棉布,三百包干海鲜。众人乐坏了,派兵守着洞口,分批把东西拉走,足足拉了两天。
王善一来的第四天傍晚,天空开始飘雪花,越来越大。长孙宇乐呵呵地道:“这下好了,这场雪可不小,要是上个一天一夜,明年的草原就有救了。”
方氏跟长孙宇道:“咱家的明珠啊,就是神仙,是个小福星,她一来了,什么困难都迎刃而解了。前日,崔先生去了一趟,事成了,让咱们马上送聘礼,就要粮食和常用物资。”
一场瑞雪下了三天三夜,西北的人们又惊又喜。这场大雪,下了一尺多厚,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旱灾,明年的草原、田地都会正常了。西北人一向喜欢用干牛粪和马粪当燃料,长年收集晒干存着,一时半时倒不缺取暖的材料。但是,眼下缺粮是件让人发愁的事。
长孙宇不但善管军,也很懂治民,知道今年缺吃的,每过十日,把外甥女拿来的粮食中分出来一些,散给有户籍的民众煮成粥喝。吃饱当然不可能,条件好的加点肉干,条件不好的掺了些干菜,放一点盐,勉强度日,冬日没什么重活儿不费体力,无论如何也比饿死强,众人都感恩戴德的。
没几日,王善一听方舅母说宣王殿下非常高兴,宣王妃也勉强点了头,六表弟跟仙宜小姐的婚事成了,能成全一对有情人,大家都很高兴。
十天后,长孙宇摆了家宴,这次家宴,除了远在安南的大表哥没办法,大舅家几个表哥表弟都来了,两个外地任官的表哥是来押运粮食和物资的,顺便看看家人。王善一见几个表哥风采依旧,很是高兴,表兄弟们见到唯一的表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五表弟长得一表人才,温柔沉默,看着王善一笑。六表弟长得英俊非凡,身七尺有余,盘靓条顺。要是看长相真不像长孙宇这样的武夫能生出来的,就是尚武的习惯又不得不说是武将之后。王善一想,怪不得仙宜小姐要赖上六弟,这是见色起义,啥也不顾了。不过,她能理解,她也喜欢勇武英俊的儿郎,可惜年少时没遇上合适的,白跟了梁王那个甘蔗渣一场,想想都闹心。
王善一非要赖在大舅夫妇的正席旁边,也是为了跟大舅亲近一点。作为大媒人的崔先生坐了上席,其他按排行坐的。往下一看,这长孙家果然阳盛阴衰,除了方氏这个嫁进来的,还有自己这个外姓的女子,席间青一色的男子。
崔先生四十五六岁,脱了狐裘,里面穿着靛蓝色圆领丝绵厚长袍,还穿了厚得略显臃肿的厚棉裤,穿着白色羊毛线织的袜子。长得文质彬彬,也有一股英气在眉间蕴含。他知道席上那个面生的女子是长孙宇的外甥女,也定睛看娇滴滴的少妇,如此娇俏的一个女子,大灾之年能筹集到粮食和这么多物资,不远万里送到西北陇右道,真是神仙手段。
长孙宇介绍:“明珠,这位是崔九先生,字远辉,是大舅的幕僚,在军中为掌书记之职,大能人啊。崔先生,这位是本将的外甥女,王元娘,小字明珠。这次送粮,解陇右燃眉之急,大有功德。明珠,快见过崔先生。”
崔先生客气几句,忽然问:“下官知道长孙家旺男嗣,几代人只有长孙夫人是女子。她膝下只有一女,是前梁王妃王善一,如今过世封为青衣君。这位外甥女,是从哪里论的?”别说崔先生不知道,就是方氏和几个儿子也不清楚,听见问话,全部看向王善一。
长孙宇微微一愣,三个表哥也皱眉,他们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明珠诈死之事,涉及欺君之罪,不能让外人知晓。虽然崔大人是自己人,但人心隔肚皮,还是要防着点。
王善一皱眉,起身行了一礼:“回崔先生,小女是礼部尚书王善先大人收的义妹,王大人是长孙家的外孙,小女也跟着家兄称呼了。”长孙大舅和几个表哥都点头称是,又强调,虽是干亲,比亲的还亲呢。
崔先生点头,他再三端详王元娘,总觉得有些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甭管从哪里论的,长孙宇认亲,王善先乐意,这就行了呗。大灾之年,人家送粮和物资这么大的恩情,干亲又怎么了,比亲的还有用呢。
王善一为了转移重点,笑着问:“听说崔先生神通广大,说动了宣王妃,把六弟的亲事说成了。崔先生太厉害了,您把当时的情形给小辈说说嘛,跟着学点游说能力。”
崔先生一笑:“明珠小姐说的什么话,光用嘴说肯定说不成,还是小姐准备的东西中用。老夫一说,六公子准备的聘礼是一万担白稻,一万担红谷,五十斗海盐,五十斗黄糖,还有一车蜜饯,一百斤茶叶,一车消毒用的药草。宣王殿下和世子的眼睛都亮了,宣王当时就拍板定案,乐得合不拢嘴。”
在座的人听了,都乐开花了。莫说是大灾年,就是太平年景,这么多聘礼也不是人人能拿得出来的。宣王家不缺金银珠宝、丝绸毛皮、骏马肥羊,西北如今什么最主贵?粮食、食盐、黄糖、茶叶、药草。这礼单一上,婚事十有八九能成。加上宣王父子熟悉长孙家,对六公子本就喜欢,自家姑娘也乐意,有什么不成全的呢。
崔先生道:“宣王设宴款待媒人,宴上一直催着下聘礼。宣王妃却是怏怏不乐的,直拿眼刀子剜老夫。老夫趁着半醉,把方夫人交待的三个条件说了,宣王妃马上就同意了。老夫先问:王妃娘娘,听说您出身京兆杜氏,可熟悉先祖杜预?”
王妃骄傲地抬眸,郑重道:“当然,那是杜氏的先祖,在家谱上是浓墨重彩的一位。史载,成公可入文庙当文人之祖,亦可入武庙做武将之尊。”
崔先生笑道:“下官是博陵崔氏出身,是个典型的文人,为什么不去朝廷做文官,而是随长孙将军来陇右道?就是以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自前朝起采用科举制度,寒门亦可入仕。本朝沿用至今,三年一大考,有进士科,也有明经科,更有明法、明算、明字以技能推举入仕的,朝廷不缺文人。武举虽有,不过人数不多,也多是纸上谈兵之流。崔家百年世家,文人倍出,缺少武将。下官不才,虽然武艺稀松,也愿为国效力,佐长孙将军一族镇守陇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