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王雷有闻鸡起舞的习惯,笑着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小丫头,也不惊扰她,自己练功去了。
王霆停下手中的秀月剑,调侃道:“哥,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才结婚第二天,你咋还这么早就起来了?干脆别练剑了,回去陪着郡主吧。”
王雷白他一眼:“还敢笑话哥呢,你小子的好事也快了,到时候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不是病得起不了身,就得坚持锻炼,身体才是人生最大的本钱。”
两人对练,到天色大亮,两人抹一把额头的汗,各自回屋洗漱了。广平郡主已经起来了,她的适应能力较弱,此时手脚还有些无措。看见丈夫进屋,心情才放松一些,雀跃着起身,往他怀里扑。
王雷接着她,小声道:“等一会,响哥先去洗漱,刚出了一身汗,再薰着郡主。”广平虽然不觉得丈夫身上的汗味难闻,不过人家说要洗漱,赶紧放行。今天还要拜舅姑,等大朝会散了,还要进宫谢皇祖父赐婚之恩呢。
因为儿子大婚,王尚书请了几日假,也不用上朝。上房的小客厅里,王尚书夫妇正襟危坐,等新人来见。
王尚书对夫人嘱咐:“夫人啊,咱两家订亲好几年了,总算是娶上媳妇了,挺不容易的。广平郡主是吴王殿下的长女,有从一品的郡主封号,比我这正三品的尚书品级还高。她不是一般的新妇,你要对她客气一些,千万不要鸡蛋里挑骨头。她要是一恼,回头向吴王殿下告状,就麻烦了。”
曲夫人翻丈夫一个白眼:“知道了,人家娶媳妇是为了操持家务,生养孩子,没事还能摆婆母的款。咱家娶媳妇是娶个祖宗回家供着,还鸡蛋里挑骨头呢,不反过来就不错了。”
王尚书笑道:“说得没错,这儿媳妇是皇家成员,皇帝的亲孙女,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上。幸亏吴王殿下现在还没封太子,更没有登基,要不然,广平就是大公主,咱们先要给她行国礼,她也受得。如今,咱就含糊着吧,她愿意行礼,咱们就受着,不愿意行礼,咱们就笑笑免了。”
广平在心里也合计了,父王眼下还没当上储君,吴王妃杨氏又不是自己的亲娘,自己的身份不上不下的。头一次拜见公婆还是要客气些,就按平常人家的规矩,行大礼,敬茶。
公公是个通透的,他不会难为自己,可要是儿媳妇对他尊敬,他肯定会欣慰,尽心地帮扶父王。婆母可能不那么通透,更是礼多人不怪,她要是真难为人了,到时见招拆招,有公公和响哥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双方都有意让着对方,这新婚拜舅姑特别顺利,王尚书接了媳妇茶,笑得合不拢嘴,一直说好,真好,给了新人每人一个大红包。曲夫人看郡主对她客气,心里也舒服了,接了茶,赏下来一套上好的首饰。
王霆在鲁东常能见到广平郡主,跟嫂子很熟悉,双方笑笑互相行了平辈礼。郡主知道小叔子喜欢看各种传奇地方志,赠了一部精刻的《山海经》,一本新版《东陈扩地志》。
王雪也跟广平互相行了平辈礼,郡主知道小姑子开惜雪金玉店的,特意找宫里将作监负责金银器和首饰制造的官员,让他们集思广益,给编了一套《东陈宫廷金银首饰图集》、《金银制造技术要领》、《镶嵌技术难点与拓展》,一套有上中下三册。
王雪双手接过,谢过嫂子,翻了翻,如获至宝,露出真心的笑容。回赠了一条精致的项链,由三十八颗硬金群镶小珍珠的蜻蜓眼穿起来,正中是一颗硬金包镶牛血红珊瑚的大坠子,两边各配一颗硬金爪镶螺化玉的配件,真是重工打造,金碧辉煌。
王霆在一边看了眼热,故意道:“小雪,都是哥哥,可不能厚此薄彼。二哥要是娶了媳妇,你也得照样给你二嫂打造一条这样的项链。”
王雪笑着看她二哥一眼:“礼尚往来,懂不懂?大嫂给小雪的这本书,是汇聚了将作监那些大能的心血和技术的。现在干哪一行,都讲究传承,父亲传儿孙,师傅收徒弟,一般不会往外传。要不是看大嫂和吴王殿下的面子,他们怎么会写这样的书呢?要是二嫂给小雪什么,小雪都不白要。要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又怎么好意思向小姑子要东西?”
曲夫人插嘴:“中直,阿母有些记不清楚了,与你定亲的是渤海高氏的哪一位小姐?这也有一年多了吧,她怎么从来没有拜见过阿母呢?”
王尚书看她一眼,解释:“渤海高氏自东汉末起兴,南北朝时高氏做过北齐君王,发展出渔阳、辽东、广陵、河南五六个支系。中直定的媳妇正是渤海一支长房长子的嫡幼女,这一支一直祖居太行以东的棣州一带,离都城挺远的,故尔才没有拜见于你。”
曲夫人问:“原来如此,是谁说的大媒呢?两家定亲时我因为刚怀了,高龄孕妇怀相不好,感觉不是很妥当,也没去参加。”
王雷道:“这个媒是礼部淳于侍郎给说的,他与户部郎中高大人熟识。阿父天天说想找名门望族的儿媳妇,冷眼找了大半年也没戏。淳于伯父就说,五望七姓人家不好办,他们太拿架子,只认出身,连皇家都有些瞧不上,宁嫁门当户对的七品小官。”
王雪道:“淳于伯伯还说了,如果确实想寻其他名门,就给咱家介绍渤海高氏的贵女试试。没想到一说,高大人还很重视,让高十九娘上都城自己家住了一段时间。期间,淳于伯父领着阿父去拜见高大人,席间,高十九娘出面献茶,见了一面。阿父认为还行,跟二哥打了个招呼,二哥也没什么主见,这事就下了定。”
王尚书点头:“高家家主已告老还乡,长房大人高蛤因余荫入仕,如今在沧州任刺史,咱老亲家高耦大人也是余荫入仕,如今在济州成平县任县令呢。高氏在朝中任职的是二房大人高蚑,是户部郎中,他是先帝在时,通过科举中了进士,留在中书后慢慢调任到吏部的。”
王霆道:“高大人跟淳于大人父子相熟,常有往来,所以淳于大人才敢说亲。昨日婚宴,高蚑大人也携夫人来了。”
曲氏叹道:“这样说起来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想来肯定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如今实韧的大婚已过,中直的亲事也抓紧时间办了吧。”
王霆有点不好意思:“阿父,阿母,高家十九娘是高耦大人的嫡幼女,上面有四位兄长,一位长姐,都成家了。去年棣州一带也大旱,高耦大人的夫人领着次子夫妇、三子夫妇还有十九娘到密州避灾。可能也是想趁机见一见儿子吧,请青州府学的高夫子出面摆宴,邀我们兄弟去赴宴。”
王雷道:“没错,席间高夫子给双方做了介绍。高十九娘身形高大丰满,五官长得明艳大气。听谈吐,应该是读过书的,言之有物。”
王霆叹气道:“那次儿子也见过了那家人了,十九娘人才挺好的,看去是个爽快的性子。不过,李夫人是个精明过劲的,她上下打量儿子,待价而沽的样子,那算盘珠子打的都快蹦人脸上了。他们在密州租了一个半旧的宅子安置,三天两头就跟儿子要东要西。吓得儿子都没敢让他们去潜秀山参观,就怕他们狮子大张口。”
王雷补充:“王家人过了中秋走的,临走跟儿子借了三百担稻子,一百担海盐。叫儿子看,说是借,跟抢差不多,估计是肉包子打狗,没得还呢。”
王尚书皱眉道:“这么大事,怎么没听你们跟阿父说过呢?阿父已经跟高蚑大人打过招呼了,也给渤海高氏的家主写了信,再问他们的意思?目前还没有回信呢。看来高耦家未必好相与呢,看看情况再说,实在不行了,这件事就搁置两年。”
一家人用了朝食,王尚书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王雷夫妇就进宫谢恩,皇帝下朝后就去慈孝贤妃的宫里,等着新婚小夫妻。慈孝贤妃笑道:“这两个月,三天两头的就有新婚小夫妻来谢恩,全是大喜事。”
皇帝看新婚小夫妻恩恩爱爱的,看对方的眼神都是柔情蜜意,心里也高兴。受了礼,赏了东西,还留小夫妻吃了一餐。席间,慈孝贤妃看广平郡主的眼神特别慈爱,一直劝她多吃点,又再三嘱咐让王雷照顾好妻子。
最后两人要告辞的时候,慈孝贤妃忽然从腕上褪下一个金碧辉煌的手镯,招呼广平进前,给她戴在手腕上。广平好奇地打量那只手镯,只觉得古朴而贵重。众人不解其意,互相看了一眼,慈孝贤妃平常对人挺大方,可是一般也不会给出这样贵重之物吧?
慈孝贤妃说起这个镯子:“这个手镯大有名堂,叫做丰饶之镯,寓意丰收,富裕。八分宽的纯黄金底条,上面用包镶法,镶了六颗大粒的宝石或半宝石。有安西的硅化木、琼州的紫水晶、西域的红宝石、蜀地的黄玉髓,室韦的太阳石,骠国的月光石,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太阳、月亮。”
众人听着都惊叹,这也太贵重了,也太用心了。可是为什么要给广平郡主呢?慈孝贤妃跟她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啊。史家也有女孩,杨家也有女孩,多少跟慈孝贤妃有点血缘关系。若说看皇帝的面子上,皇家的女孩子一大堆,二十三个公主,一大堆县主。想来想去,可能是给吴王殿下面子吧。
慈孝贤妃叹口气:“本妃原来有一个女儿的,叫做李舒新。等她到了十三岁那年,当娘的想给她准备嫁妆。在蜀地购了一批金丝楠木和香樟木,请了巧手匠人,做了全套的家具和用具。还给她准备了不少首饰,亲自设计款式,寻找合适的宝石,让益州的香氏金店重工打造。这个手镯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贵重的一件。蜀地盐工闹事那次大难中,本妃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了,除了残存的骨灰和小件物品,什么都没了,那一年舒新十七岁,还未定亲呢。”
所有人不敢出声,慈孝贤妃的眼圈都红了,她又道:“当时家里贵重的东西被打劫一空,蜀地的宅子也被烧了。只有这支镯子,完工时间晚,因为有一颗宝石镶嵌得不太周正,本妃又是个喜欢完美的人,就派人送去益州香氏金店修理,因此保留下来。”
众人恍然大悟,慈孝贤妃气愤道:“后来本妃去取时,只能出具身份证明,因为拿不出书面的票据,那店家黑了心肝,即使当地官府给担保,他们也拒绝给付。人算不如天算,本妃到了陛下身边,得陛下天恩,坐上后宫高位。那店家害怕本妃的报复,托了关系,把这去镯子送进宫来。”
皇帝安慰道:“完璧归赵就好,那个店家不给爱妃,也有人家的规矩。你也不要生气,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没有书面的凭据,确实担不起责任。你到了高位,人家才放心,说明爱妃不是因为贪财骗宝。他们都送来了,爱妃也别跟那些商人一般见识。”
慈孝贤妃看了皇帝一眼:“是啊,到底失而复得了,这该是谁的早晚物归原主。当初,本妃跟德妃姐姐和广平的亲娘都说起过,要把广平当自己亲孙女。之前宫里给广平准备的添妆,都是国库和陛下私库的东西,不是本妃所出。如今本妃说话算话,把这只给女儿的嫁妆赠与广平,以后她就是本妃的亲孙女。谁要欺负她,本宫可不依的。”
广平感动地眼泪都下来了,她跪在皇帝和慈孝贤妃面前,郑重地行了大礼,头磕在地板上,久久没有起身。
当天晚上,慈孝贤妃坐在铜镜前梳头,皇帝坐她身边,一派岁月静好,夫妇和谐的场面。皇帝突然道:“清雅,看你今天对广平的态度,是不是也想让老四上位?”
慈孝贤妃答非所问:“清雅与弘农杨氏有亲,杨氏在琼州有一个玻璃作坊,能生产水银镜。清雅当年出嫁时,大舅父就让人不远万里,送来一面水银穿衣镜。水银玻璃镜比铜镜好很多,照人纤毫毕现。清雅现在后宫里的地位尊贵,杨家更是巴结着,张罗人又送来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用琼州海黄木做的边框,十分珍贵。可是,妾只用了一次,就让人收到私库里,再也不想用了,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皇帝想了想,确实有这个事,他都听说过。皇帝好奇:“为什么呀,清雅从小就爱美,你成人礼的时候,杨家送给你一面人脸大小的玻璃镜,你不是当宝贝吗,一天照上十几遍。怎么现在送来大穿衣镜,你反而不用了呢?”
慈孝贤妃苦笑:“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