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风卷着牡丹香漫过青石板路,麒麟侯府的朱漆大门半敞着,檐下铜铃随风轻响。张起灵戴起麒麟面具,垂眸将袖口细细挽起,指尖拂过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黑金古刀——虽说是出门买菜,他却习惯性地将兵刃藏在青布衫下,利落的身影在廊下顿了顿,转头望向正坐在石桌边煮茶的两位长者:“师父,您和李前辈慢慢说着,我去南市买点菜,中午给你们露两手。”
石桌上的茶炉正咕嘟冒着热气,袁天罡抬眼望过来,指尖敲了敲案上那本泛黄的《九天玄女经》,嘴角里凝着笑:“早些回来,别又买些带着露水的野山菇——你李前辈昨儿说牙口不好,吃不得太韧的。” 一旁的李淳风闻言放下茶盏,银白的胡须随笑声颤了颤:“老袁你莫要替我操心,这小子刀工精细,便是山菇也能片得薄如蝉翼……” 话音未落,张起灵已冲二人拱了拱手,转身踏过垂花门,衣摆掠过院角那株开得正盛的紫玉兰,转瞬没入晨光里。
待张起灵身影消失,李淳风忽然指尖一挑,石桌上的龙泉剑“嗡”地出鞘半寸,剑身上的七星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清冽的光:“袁兄,方才你说我年纪大了,不如咱俩比划比划,让你见识见识这柄剑跟着我这些年,可没生锈。” 袁天罡闻言挑眉,袖中拂尘往石桌上一甩,站起身时衣袂带起一阵微风,玄色道袍上的纹路若隐若现:“李兄啊李兄,你明知道我不爱动兵器,却偏要拿剑来‘欺负’我这老头子?” 嘴上这么说,周身却已泛起淡淡内力波动——那是他修炼多年的护体罡气,如薄纱般裹住身形,连鬓角的黑发都被震得微微扬起。
李淳风眼底闪过笑意,手腕轻转,龙泉剑已化作一道银虹劈向对方肩侧,剑势虽快,却刻意避开头颈要害,倒像是老友间的玩笑切磋。袁天罡见状也不躲闪,单掌凝力迎上,罡气与剑刃相触时爆起细碎的金芒,只听“叮”的一声,龙泉剑的金色剑芒竟将他掌心的罡气划出一道细缝——倒不是他功力不如对方,只是有意留手,想看看这位老伙计这些年的长进。
“好你个李兄,藏得够深!”袁天罡佯装懊恼地咋舌,罡气却在瞬间收了七分,任由李淳风的剑尖点在自己胸前三寸处,“算我输了算我输了,当年在终南山你学剑谱的时候,我就该把你那本《龙泉剑诀》抢过来烧了。” 李淳风收剑入鞘,笑得直拍石桌:“兵者,诡道也!有剑不用才是真傻子,你当年教起灵时,不也说过‘兵器趁手最重要’?” 两人说着,又同时望向院外的方向,想起那总爱沉默着在厨房忙前忙后的少年,目光里都染上了几分温软——比起这江湖上的刀光剑影,倒不如等着那碗热汤上桌来得实在。
日光透过坊市的飞檐斜斜落来,把青石板路晒得暖烘烘的。张起灵踩着斑驳的树影往南市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篮边缘——方才在侯府听师父和李前辈闲聊时,他便默默记下了中午要做的菜:粟米炖鸡汤暖胃,再烤些孜然羊肉配胡饼,两位长辈总说西域的香料提味,尤其是胡椒粉,撒在烤肉上能逼出油脂的香。
路过承福门时,他抬头望了眼城楼上的铜漏,算着申时前得赶回府生火。南市的喧嚣声渐渐清晰,胡商的驼铃、汉人的叫卖声混作一片,空气中飘着烤馕的麦香和若有若无的乳香。他记得粟特商人的铺子在西市街角,门楣上挂着褪色的波斯毛毯,边角绣着连珠纹——那是阿马特拉斯的店,去年冬天他来买过藏红花,那胡人老板总爱用生硬的汉话和他开玩笑。
“哟,小哥又来了!”阿马特拉斯瞧见他的身影,立刻从柜台后探出身,络腮胡上还沾着些胡椒末,笑得眼睛眯成条缝,“今儿要带点什么?还是自己做菜?”张起灵颔首,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陶罐:“要三两胡椒。”话音未落,却见阿马特拉斯面露难色,伸手搓了搓指尖:“实不相瞒,今儿这价儿得涨涨——一两胡椒一贯钱,您看行不?”
他闻言微微挑眉,想起上个月来买时还是五百文一两:“之前不是这个价。”阿马特拉斯叹了口气,往身后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关中闹了春荒,商路断了大半,咱们从西域运来的货过不了潼关,囤货都快见底了。洛阳城里现在就剩咱们几家有胡椒,您是老主顾,我可没乱喊价。”说着,他掀开陶罐盖子,浓郁的辛香扑面而来,颗粒饱满的黑胡椒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确实是上等的“波斯椒”,颗粒大、辣味足,师父最爱拿这个腌肉。
张起灵没再还价,摸出腰间的皮袋数了三贯钱搁在案上。阿马特拉斯接过钱,又往他竹篮里塞了一小包孜然:“算送您的,烤肉时撒上,香得很!”他怔了怔,指尖捏了捏那包用粗麻布裹着的孜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阿马特拉斯曾跟他说过,这些香料从西域运来,要过流沙、越雪山,装在骆驼背上走半年——难怪师父总说,每粒胡椒都沾着商路的风雪。
拎着胡椒走出铺子,他又在汉人摊子上挑了两只毛色鲜亮的土鸡和羊腿,特意让摊主拔了细毛、收拾干净,用荷叶裹好放进竹篮。路过卖胡饼的摊子时,烤炉的热气扑在脸上,他犹豫了一下,又买了两张刚出炉的芝麻饼——李前辈爱吃脆口的,一会儿烤肉时夹着吃,正好解腻。
回程时,竹篮里的胡椒罐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路过洛水畔时,春风掀起他的青布衫角,露出腰间半柄黑金古刀的刀柄——这柄陪他踏过无数古墓的利刃,此刻却沾着市井的烟火气,和竹篮里的鸡肉、香料一起,在暖阳里织出片难得的安稳。他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江湖再大,终究要落在一碗热饭里——就像这洛阳的南市,纵有胡商汉人、刀光剑影,此刻他心里念着的,不过是侯府石桌上那两只空碗,等着他回去添上热汤。
绕过朱雀坊的影壁,麒麟侯府的飞檐已在眼前。张起灵低头看了眼竹篮,胡椒的辛香混着鸡肉的鲜气,竟比宫中里的檀香更让人踏实。他伸手叩了叩门环,听见门内传来师父的脚步声,忽然想起方才阿马特拉斯说的“商路波动”——或许明日该去城西的波斯商队瞧瞧,囤些胡椒粉备着,省得下次再来,又让这胡人老板为难。
门“吱呀”一声开了,袁天罡探出头,一眼瞧见他竹篮里的胡椒罐和荷叶包,笑道:“哟,还买了孜然?是不是打算给李兄烤他爱吃的羊腿?”张起灵没说话,却往竹篮里指了指胡饼,袁天罡立刻会意,笑着接过竹篮往厨房走:“得,今儿我来烧火,你只管掌勺——对了,那胡椒别放太多,李兄昨儿说嗓子疼……”
洛阳的日头斜斜切进麒麟侯府的花厅,窗棂上的紫藤花影随微风晃了晃,落在青石砖上像幅会动的画。张起灵在厨房忙了小半个时辰,青瓷盘里的烤羊腿油光发亮,孜然混着胡椒的香气裹着肉香漫出来,连廊下的麻雀都忍不住落上窗台探脑袋。
李淳风早就盯着桌上的菜挪不开眼,银白胡须下的嘴角止不住往上扬,手指在桌沿敲出轻快的节奏——他最爱这小子做的烤羊腿,外焦里嫩的肉带着西域香料的辛香,咬一口能听见脆皮“咔嚓”响。刚要伸手撕一块,就见袁天罡笑着摸出袖中那柄小刀,刀身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映出细碎的光:“慢些,你这把老骨头还学年轻人狼吞虎咽?”
刀刃落下时几乎无声,羊腿上的肉被片得薄厚均匀,连骨缝里的筋络都顺着肌理断开,露出内里粉白的嫩肉。袁天罡指尖捏起一片肉,往李淳风碗里放:“尝尝,起灵这回胡椒撒得刚好,没盖过肉香。” 李淳风夹起肉送进嘴,眼睛立刻眯成条缝,连声道好,胡子上都沾了些孜然粒,逗得张起灵垂眸笑了笑,往二人杯中添了温好的葡萄酒。
花厅里的笑声混着刀叉碰击声,显得格外热闹。张起灵坐在桌角,看师父和李前辈你来我往地夹菜,袁天罡时不时往他碗里堆几块带皮的烤肉,李淳风则絮絮说着当年在终南山看见的野羊,说那羊跑起来像道白影,可惜没机会打来给小子练手。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给李淳风的白发和袁天罡的黑发形成鲜明对比,袁天罡脸上发出自然的笑,全然没了平日里观星时的冷峻,倒像个寻常人家的老爷子,只操心着碗里的肉够不够嫩、酒够不够暖。
他忽然有些晃神,指尖摩挲着青瓷碗沿,目光落在袁天罡握刀的手上——那双手曾在星象图上算尽大唐三百年甚至至现在,曾在战场上杀尽敌人,此刻却握着小刀,细细为老友分切羊腿,指腹沾着些肉汁,透着人间烟火的温热。记忆里闪过些模糊的片段,是后来见过的师父,站在阴山之巅望着漫天星斗,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藏着说不出的苍凉,哪像此刻这般,会为了一口肉笑着和老友拌嘴。
“起灵,发什么呆?”李淳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便见老人夹着块羊排递过来,“尝尝你自己烤的,这皮脆得能当响板敲了。” 他接过肉咬了一口,油脂在舌尖化开,混着胡椒的辛辣和孜然的清香,烟火气顺着喉咙暖到心口。
那一刻,花厅里的时光仿佛慢得能看见紫藤花瓣飘落。张起灵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像幅被阳光浸透的画,师父的笑、李前辈的唠叨、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菜,都是实实在在的温暖。他不知道后来的路会走向何方,不知道为何记忆里三百年后的师父会变得那样遥远,但此刻指尖触到的碗沿温度,耳边响起的絮语笑谈,让他忽然懂了——原来最珍贵的时光,从来不是在古墓里探寻秘宝,而是能坐在这方小天地里,看长辈们吃得满足,听他们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让烟火气漫过所有的江湖恩怨、岁月沧桑。
“多吃点。”袁天罡又往他碗里添了片肉,刀叉在瓷盘上敲出清脆的响,“明日带你去城西的马市挑匹马,你那匹枣红马该换鞍子了……” 话音未落,李淳风就笑着反驳:“换什么鞍子,不如让我教他练剑,你看他用刀虽好,剑法却总缺了些巧劲儿……” 两人说着又争了起来,张起灵听着听着忽然笑出声,低头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此刻,这桌冒着热气的菜,这两个絮絮叨叨的长辈,便是他心里最安稳的“归处”,胜过世间所有的星象秘卷、古墓奇珍。
紫藤花又落了一片,掉在袁天罡的刀背上,映着盘中的烤肉,竟比任何秘宝都更鲜活。张起灵望着眼前的热闹,忽然明白:原来江湖的温柔,从来不在刀光剑影里,而在这一顿饭的烟火里,在长辈们眼里的牵挂里,在那些明知终将流逝,却依然温暖得让人想铭记的时光里。
(永淳年间的胡椒粉价格极高,1两胡椒≈500-800文铜钱,相当于黄金价值,远超粮食、肉类等日常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