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莱那句“惊喜”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入吴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吴曜看着眼前刘东那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空洞眼神,感受着小鸟游火星冰冷怀抱带来的窒息感,巨大的悲恸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冯德莱优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吴曜先生,我的挚友。您似乎…很在意他?这份旧情,真是令人动容。”
冯德莱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吴曜脸上每一丝痛苦,“那么,你是否希望……将他恢复成‘原样’?”
恢复…原样?!
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吴曜心头的绝望阴霾。
吴曜猛地抬起头,原本死寂空洞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近乎疯狂的希冀之光。
逆转同化?这怎么可能?!神使的不死性基于权柄,教派的稳固也是基于权柄,同化从未听说能逆转,难道冯德莱……
“你……你能做到?!” 吴曜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急切,甚至暂时压过了对冯德莱的恨意和对小鸟游火星的恐惧。
冯德莱似乎很满意吴曜这种剧烈的反应,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带着一丝冰冷如同解剖刀般的理性,“逆转同化?不,那超出了母神赋予的权柄范畴,也违背了【混沌】的本质。”
冯德莱顿了顿,看着吴曜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摇曳黯淡,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但是,‘记忆’,却是可以操作的。我无法将他被覆写的思维恢复成‘刘东’的思维,但我可以……删除掉他被同化之后,由【混沌】灌输的所有记忆知识,以及那‘母神福音’带来的归属感。”
冯德莱向前优雅地踱了一步,目光落在刘东那毫无表情的脸上,如同在审视一件待修复的精密仪器。
“理论上是可行的。移除那些‘多余’的部分,只保留他作为‘刘东’这个个体的原始记忆。那么,理论上,他就能‘恢复’自我认知,重新成为那个你认识的刘东。”
“当然,” 冯德莱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坦诚”和不确定,“这只是理论。虽然我十分想尝试,但我从未尝试过如此精细的操作。
删除多少?保留多少?会不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崩溃?甚至……他是否还能承载‘刘东’的记忆而不会再次被空虚击垮?这些都是未知数。风险……很大。”
冯德莱看向吴曜,眼神带着询问,“那么,您是否想要……尝试一下?为了您的‘老朋友’?”
尝试?风险?
吴曜的目光死死锁在刘东那张空洞的脸上。那里面,曾经有他最熟悉的光彩,有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一起吹牛,一起面对青春烦恼的点点滴滴。
与其让他作为一具没有灵魂只知服从的d类教徒行尸走肉,在冯德莱的指令下走向毁灭,不如赌一把。
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能让那个真正的刘东回来片刻,哪怕……只是片刻的清醒。
巨大的悲痛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
吴曜对着冯德莱,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是破釜沉舟的赌徒才有的光芒。
“如你所愿。”
冯德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不再多言,走到刘东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刘东的眉心。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吴曜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精微带着冰冷秩序感的【创世】权柄,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了刘东的意识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刘东那空洞如玻璃珠的眼睛,猛地眨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种剧烈如同溺水者被强行拉出水面的痛苦挣扎,出现在他脸上。
刘东的瞳孔先是急剧收缩,然后开始剧烈地颤抖,迷茫困惑,巨大的惊骇,无数复杂而鲜活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死寂的伪装,重新点亮了这双眼睛。
“呃……啊!”
刘东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东子?刘东!” 吴曜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刘东猛地抬起头,看向吴曜,那双眼睛,终于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属于“刘东”的真实刻骨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被掏空般的巨大虚无。
“吴…吴曜?” 刘东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如同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却发现现实比噩梦更可怕。
刘东环顾四周,陌生的实验室、冰冷的仪器、冯德莱和小鸟游火星那非人的存在感……以及,更可怕的是,他身体内部。
刘东感觉不到“母神”的存在了,那曾经充盈他整个意识,带来绝对归属感和宁静的“福音”,消失了。
就像支撑灵魂的柱子被瞬间抽走,留下的,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空虚和恐慌。同时,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指令感,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底层,他必须服从。他无法反抗!
“不…不!还给我!把祂还给我!”
刘东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仿佛想将那失去的空洞挖出来填满。
他的眼神充满了崩溃和绝望,“没有祂…我什么都不是!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控制自己?!” 刘东感受到了d类教徒那无法摆脱的强制指令枷锁,这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刘东猛地扑到吴曜的身边,无视了满地的氰化物,双手死死抓住吴曜的衣袖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刘东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最深沉的痛苦和哀求,死死盯着吴曜,声音如同泣血的哀鸣。
“老吴…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这比死还难受!让我解脱!快啊!”
吴曜的心如同被一只巨手捏碎,看着挚友眼中那清醒的痛苦和绝望的哀求,看着他在失去信仰支柱和强制服从枷锁的双重地狱里煎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被凌迟。
“你不是…最喜欢说那句话吗?” 刘东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熟悉感,“快说啊!就像…就像以前那样!”
那句话……
大学时期,每次刘东犯二作死,或者惹了麻烦一脸怂样地来找他时,吴曜总会翻个白眼,带着嫌弃又无可奈何的笑意,骂一句,“滚蛋吧,你怎么不去死啊!”
那是属于青春,属于兄弟间最粗粝也最真实的羁绊。
此刻,在刘东充满血泪的哀求目光中,在冯德莱和小鸟游火星冰冷的注视下,在挚友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深渊前……
吴曜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吴曜看着刘东眼中那最后一丝熟悉的,属于“刘东”的期待,那是在无边痛苦中向他伸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吴曜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仿佛要将一生的悲痛和诀别都灌注进这几个字里。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颤抖,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
“滚蛋吧……你怎么不去死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刘东脸上那扭曲的痛苦和哀求,如同冰雪消融般,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的宁静所取代。
那是一种终于得到解脱的安宁。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属于“刘东”的带着点痞气的熟悉笑容。
“谢了…兄弟…”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道,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温柔地看了吴曜最后一眼。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
刘东猛地转身!
爆发出远超他身体极限的速度,d类教徒的强制指令在“死亡”指令下被激活到了极致。
刘东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实验室那面巨大尚未被爆炸波及的落地玻璃窗,狠狠地撞了过去。
“不——!!!”
吴曜目眦欲裂,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轰——
哗啦——
坚韧的玻璃,在刘东用生命和d类教徒全部力量发动的撞击下,如同脆弱的冰面般轰然爆裂。
无数晶莹的碎片如同炸开的星辰,在窗外透进来带着硝烟味的惨淡天光中四散飞溅。
刘东的身影,带着那抹解脱的微笑,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瞬间消失在破碎的窗口之外,融入了下方那片混乱血腥,仍在厮杀的城市战场。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破碎窗口灌进来带着血腥味的冷风,吹动着吴曜额前凌乱的湿发。
他维持着伸出手臂的姿势,僵硬地定格在那里,瞳孔扩散,里面最后一点光,随着刘东身影的消失,彻底熄灭了。
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片无声的,永恒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