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巨大的磨砂玻璃门无声滑开,黄昏的残光泼洒在入口处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面上,烙下一道燃烧般的金红痕迹。
门内,冷气裹挟着尘埃、旧书霉味与油墨气息沉重地拍在脸上。
巨大的、如同深色墓碑般的书架群顶天立地,构成无声的迷宫。
空气里只有翻书的沙沙声、键盘细碎的敲击、还有中央空调单调沉闷的低鸣。
极致的寂静形成一种无形的重压,仿佛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苏颜抱着那本堪比城砖的《高阶多维场论综述》,背影笔直得像被标尺矫正过,卡其布裤脚下那双洗得泛白的帆布鞋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她像一枚精准制导的弹头,毫不迟疑地穿梭在由书页垒砌的灰色甬道中。
周天拖着沉重的背包,跟在她三步之后,感觉每迈出一步都踩在自己快散架的骨头上。
他眯着眼,适应着从明亮骤然跌入晦暗的视觉落差。
鼻翼微动,仿佛还能嗅到龙渊岩层深处那股子尘土、金属锈蚀与深层煞能湮灭后特有的焦苦味。
可很快,这股记忆的味道就被图书馆特有的、陈旧纸张微微发酵的酸腐气息覆盖,冲得他一阵恍惚。
背包里那块彻底沉寂的玉就像块死沉死沉的铁疙瘩,紧紧抵着他左肩胛骨下方那块隐隐作痛、还没好利索的肌肉——那是被气爆掀飞撞在装甲蹦子上的“勋章”。
“c区16号。”
苏颜的声音像设定好的导航提示,在前面五步远的地方响起,不高,却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毫无情绪。
她精准地停在一张埋没在巨大书架阴影下的黑色长桌前——这就是她划定的“战场”。
周天把背包往靠椅上一墩,闷哼一声,拉过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面摩擦出短促刺耳的声音。
他动作粗放得像刚从战壕里滚出来,引来附近几个学生厌弃的侧目。
苏颜已经在她那边摊开了书,翻到夹满细长彩条索引标签的那一页,动作熟练得像外科医生摆弄手术器械。
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超薄平板,屏幕亮起幽光,上面是密密麻麻、看多几眼就能让人灵魂出窍的符纹能量波谱图和数据流。
“你的部分,‘暗物质流潮汐力场’与‘符印力场耦合点’的动态模拟分析,核心算法有逻辑断崖。”
她指尖在屏幕上某个点轻轻一划,一道刺目的红光就顺着复杂的波形纹路闪烁起来,像割开了能量流的动脉,“第七变量组,‘灵界共振余量修正系数’取值溢出常规阈值百分之四百七十八,导致第三、五层能量壁提前崩溃。
模型失效节点在第127次迭代。
结论:该参数未经‘混沌约束限流阀’压制,擅自引入‘高阶外源性混沌变量种子源’——通俗点说,”她终于抬起眼,那双冷玉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到冷酷的分析,“你昨晚吸纳的‘外来能量’,没炼化干净,塞进模型当柴火烧,火太旺,把锅烧穿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搭在桌沿、还沾着些黑乎乎机油痕迹的左手小臂皮肤,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深层煞能侵蚀过后的细微灼痕。
周天正拧开一罐刚从背包侧兜里掏出来的军用固体能量膏——一种味道堪比工业润滑脂、颜色介乎青灰与焦褐之间的牙膏状物质,恶狠狠地往嘴里挤了一大坨。
闻言,他嗤的一声笑出来,混合着膏糊的油光溢满嘴角,显得有几分粗野。
他嚼着那坨东西,含混不清地反击:
“苏校花,您这报告写得…比垃圾填埋场的气体收集系统还绕弯。
昨晚那点‘油星子’算什么柴火?顶多算煤气灶上打了个火星子!
您那个漂亮模型…要我说就是个镶金边的柴火灶!架不住几根干柴片子,怪火大了?”
他拿刚挤过能量膏、还没擦的手指在桌面上凌空点了点,模拟着一个爆炸的手势:
“轰——!完犊子!锅碎成片片!
您老人家不去投诉灶台设计不合理,揪着我这点火星子不放?
急急如律令——报告甩锅神功——您是得道了!
唾沫星子混着能量膏的诡异气味,差点溅到苏颜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
附近几个离得近的学生皱紧眉头,悄悄挪动椅子远离这野蛮生物。
只有斜对角座位里的陈涛,透过厚如瓶底的眼镜片敏锐地捕捉到周天话里的“灶台”、“火星子”和手臂上若有若无的灼痕,镜片后的目光精光一闪,拿起笔在书页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灵能模型+外力注入+能量阈值击穿→能量逸散反噬灼痕?实战派炸炉新案例!]
苏颜脸上没有半分波动,她平静地从书袋夹层里抽出一张素白的A4打印纸,“啪”地一声拍到周天面前的桌上。
纸上是几行娟秀但充满压迫感的手写字:
核心算法逻辑补丁方案(含混沌约束限流阀嵌入参数组)。
已失效127次迭代前动态模拟原始数据(缺失点由本人补录)。
报告署名校对稿(pdF)。
《灵能基础外源性杂质净化操作规范(附:三阴交穴位引渡法详解)》
第四条尤其被加粗了。
“报告结构重建是基本责任。”苏颜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周天,“责任之外,是防止你持续引入不稳定‘火种’,最终炸塌图书馆这栋“危房”
她指尖在第四条上轻轻一点,现在,校对署名稿。
今晚零点前,邮箱。
那语气,仿佛下达的是不可更改的军令。
周天盯着那张纸和那根点在上面的纤纤玉指,感觉牙床里刚咽下去的能量膏都开始造反式地烧心。
肚子里憋着的那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他猛地灌了一口水壶里冰凉的凉白开,用力过猛呛得直咳。
他抹了一把嘴,刚要发作——
视线不经意扫过窗外巨大的磨砂玻璃。
夕阳最后的血红色熔金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图书馆的巨大玻璃幕墙映照出校园主干道上亮起的橘黄路灯。
就在路灯柔和光晕的笼罩下,一抹极其扎眼的亮色——一辆流光溢彩的深红色跑车,静静地泊在图书馆主干道旁划定的非机动车等候区。
跑车线条流畅低矮,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驾驶座车窗降下一半,一个穿着考究休闲西装、发梢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轻男人靠着椅背,脸隐在阴影里,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三分之一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微暗的环境中格外醒目。
副驾驶座上,赫然躺着一大束极尽张扬的鲜红玫瑰!
男人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暮色与玻璃的阻隔,牢牢锁定着图书馆内部某个方向——正是他们这张靠窗的桌子!
那是林浩。
清北经管学院新秀,家里据说是做跨国珠宝生意,富得流油。
同时也是苏颜目前最“锲而不舍”的追求者。
其锲而不舍的程度,堪比饿了三天的野狗盯着一块挂在半空、死活够不着的酱骨头。
周天脑海里立刻蹦出来上次这家伙开辆贴了闪钻车衣的骚粉保时捷911企图“偶遇”苏颜去食堂,结果车子半路被老校区的松树脂淋成斑秃点的画面。
周天眼里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好戏来了”的兴奋和“老子正好憋得慌”的恶劣所取代。
他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拿起那支不知道被多少汗渍油污浸染过的、笔杆都裂了缝的圆珠笔,在苏颜那份完美无缺的署名校对稿签收栏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草书签名——“Z.周”。
然后,他隔着桌子猛地往前一探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撞翻苏颜的水杯(被她不动声色地提前挪开半寸),故意压低了声音,对着苏颜那张清冷无波的脸,用一种憋着坏、近乎耳语的方式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三米内的陈涛耳朵竖起来:
“看窗外三号路灯杆子底下那抹红油!
您那热情追光者……正开着他那新买的镀金铁棺材,拉着满车祭祖级别的鲜花来给您上供喽!”
他指了指窗外那辆扎眼的跑车和林浩模糊的侧影,随即笑容瞬间收敛,眼神里带上了刚从深渊爬回来的煞气都压不住的幸灾乐祸,“署名搞定!苏老大,小周子我先闪了!
您抓紧时间把那些花……嗯,‘净化’处理掉!或者…嘿嘿…您看他那锲而不舍的劲儿……要不考虑把咱这报告模型打包卖给他爹,换成他家一颗大钻石当‘研究经费’?
这样您以后写报告也能镶点碎钻当逗号不是?”
他“霍”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引来更远处的怒目而视。
他把那份歪扭签名的稿子往桌上一拍,顺手抓起还没吃完的能量膏管子,“回见了您呐!
我去给您望望风,看看能不能给他那金棺材贴张‘此地禁止焚烧垃圾’的符箓!”
说完,他根本不给苏颜反应的时间——也确信那张冰山脸上除了极细微的唇角弧度变化什么都不会有——
像个刚炸完碉堡凯旋归来的老兵痞,扛起破旧背包,甩开大步,带着一股子机油、硝土和劣质能量膏混合的“男人味”,在无数道混合了鄙夷、好奇、困惑的视线中,哐当哐当地撞开图书馆沉重的玻璃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暮色渐浓、华灯初上的校园。
图书馆里,寂静像被打碎的墨块缓缓回流。
苏颜仿佛根本没听到周天最后那通胡言乱语,只是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面前那份签着潦草名字的稿子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抽回了那份打印纸叠放的第四条。
她平静地将其折好,放回书袋夹层,仿佛那里面写的“净化规范”只是图书馆规则手册里不起眼的一页。
她的指尖再次落回平板光滑的屏幕上。
屏幕微光幽幽。
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
窗外,那辆深红色的跑车依旧在路灯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林浩手中的烟头明灭了一下。
光洁的屏幕倒影里,映着桌下她脚边阴影处——那张素纸第四条上“三阴交穴位引渡法详解”的字样,在她指尖动作下,悄然滑过一个极微小的角度——
正精准地指向周天方才坐过的椅子方向,以及那个椅子腿刚刚留下的、还新鲜无比的位置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