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 4 月的成都,闷热的空气裹挟着梧桐树絮。李君浩和同事小王从公司楼下的小饭馆出来,路边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吵得人心烦意乱。
“帅哥!帅哥!高新区精装房了解一下!” 一个穿着荧光绿马甲的发传单阿姨眼疾手快,直接把彩页塞进李君浩手里,“地铁上盖,学区房,首付只要 15 万!现在买房还送家电大礼包!”
小王凑过来看了眼,吹了声口哨:“浩子,这房子看着不错啊!”
李君浩瞥了眼传单上醒目的 “首付 15 万”,嗤笑一声把传单递回去:“哪有这么好的事?指不定是套路,羊毛出在羊身上,后面不知道要多掏多少冤枉钱。” 他嘴上说得轻松,余光却忍不住又扫了眼传单上气派的楼盘效果图。
阿姨急得直摆手:“小伙子,我还能骗你不成?这可是政府扶持的惠民项目!名额有限,好多人抢着要呢!”
“行了阿姨,我们还要回去上班。” 李君浩拉着小王快步离开,可传单上的 “15 万” 却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等小王先一步进了电梯,李君浩独自躲进楼梯间。他又摸出那张皱巴巴的传单,盯着 “首付 15 万” 几个字反复端详。窗外的阳光透过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在传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15 万……”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传单边缘。虽然嘴上说着是套路,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自己目前的存款,每月的固定支出,能节省的开支…… 越算心跳越快,仿佛看到了一丝在这座城市扎根的希望。
楼道里传来同事的说笑声,李君浩慌忙把传单塞进公文包。他理了理领口,深吸一口气,朝着办公室走去,可眼底那抹跃跃欲试的光亮,怎么也藏不住。
雨点如散落的玻璃珠般砸在出租屋的窗户上,塑钢窗框被敲得 “哐哐” 作响。林语雪蜷缩在书桌前,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页面上美院进修班的招生信息在不断刷新,报名费
元的红色数字像块烧红的烙铁。她咬着泛白的嘴唇,铅笔尖在纸上反复戳出破洞,记录着考试需准备的素描、色彩作品清单。
李君浩推门而入,深蓝色西装肩头洇着大片水痕,公文包边角还在往下滴水。他抖了抖伞,金属伞骨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格外刺耳:“还没睡啊?在忙什么呢?”
林语雪猛地转头,眼里迸发出久违的光亮,仿佛阴霾天突然透出的一缕阳光。她蹭地起身,电脑椅在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君浩面前:“君浩,我跟你说个事儿!我想报名美院的进修班,你看,” 她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指尖兴奋地在 “顶尖师资”“就业推荐” 字样上点来点去,“这个课程能系统学插画和平面设计,学完我肯定能接更大的项目!”
李君浩扯松领带的动作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他将湿透的公文包甩在茶几上,拉链撞击桌面发出闷响:“进修班?这报名费够我们交9个月房租,而且一学就是三个月,你拿什么时间工作?”
“可是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林语雪急得眼眶发红,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口,“我每天晚上去上课,周末也能接私单,不会耽误赚钱的!现在公司新来了好多年轻设计师,我再不提升自己,早晚要被淘汰!”
李君浩突然甩开她的手,后退半步靠在冰箱上。他摘下眼镜用力擦拭镜片,水珠顺着指缝滴在衬衫领口:“能再晚一年再去进修吗?”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道
林语雪像被抽走骨头般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书桌角。她死死攥住桌沿,指节泛出青白:“这个我想了很久,我也不想落后,拿着可怜的工资,看不到尽头,这也是我 的理想”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我学了八年设计,难道就要一辈子困在小公司改甲方的垃圾需求?”
“理想能当饭吃吗?” 李君浩的怒吼震得玻璃嗡嗡作响。话出口的瞬间,他看着林语雪骤然惨白的脸,心脏仿佛被人揪住。但那些憋在心里的焦虑和压力却像决堤的洪水,“你弟三天两头找你要钱,你妈电话里永远是哭穷!我们要是没个窝,以后拿什么应对这些破事?”
林语雪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她抓起桌上写满计划的草稿纸,用力撕成碎片。纸片如雪片般飘落,有几片粘在李君浩湿透的裤腿上:“李君浩,你真让我恶心。”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却比暴雨更刺骨,“从今天起,我的事不用你管。”
随着阳台门重重摔上,李君浩跌坐在沙发里。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水渍,听着雨声混着林语雪压抑的啜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茶几上,那张房产传单被雨水洇湿,“首付 15 万” 的字样变得模糊,却像根刺,扎在两人之间。
四月的成都飘着细密的雨丝,美院宿舍楼下的石板路湿漉漉的。李君浩咬着牙把最后一个纸箱甩在台阶上,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你到底有多少东西?” 他扯了扯被纸箱勒红的肩膀,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现在搬过来,过不了多久又要搬回去,来回折腾有意思吗?”
林语雪蹲在地上整理衣物的动作顿了顿,手指紧紧攥住一件皱巴巴的毛衣。她强压着情绪开口:“我这不是要专心进修……”
“专心?” 李君浩冷笑一声,踢开脚边滚落的颜料盒,“自从你决定进修,家里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现在倒好,直接住进来,干脆别回我们那个家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几个路过的学生侧目。
林语雪猛地站起身,眼眶通红:“李君浩,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我在那里连呼吸都觉得压抑,每天除了听你念叨攒钱、买房,还能做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逃避的理由?” 李君浩上前一步,身上带着加班熬夜的疲惫与怨气,“把东西都扔过来,自己逍遥自在,让我一个人守着空屋子,你可真会打算!” 他弯腰又搬起一个纸箱,故意重重地砸在台阶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你!”
“你以为我想这样?” 林语雪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手里的画稿上,晕开一片水渍,“我只是想有自己的生活,想为未来努力一把,错了吗?” 她突然抓起旁边的画架,“这些东西你嫌麻烦,我自己搬!”
“行,你搬!” 李君浩气得把纸箱往地上一推,里面的书哗啦啦散落一地,“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最好永远别回来,省得碍眼!”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电动车,发动车子时,溅起的泥水弄脏了林语雪的裤脚。
林语雪站在原地,看着李君浩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手指颤抖着拂去封面上的泥水。宿舍楼下的路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洒在她单薄的身上,显得格外孤单
她翻开画本,在被泪水晕染的空白页上用铅笔狠狠写下:“等我拿到美院结业证书,就能去投更大的设计公司,听说那些企业开出的薪资能翻番。”
指尖划过纸页,仿佛已经触到未来的轮廓。她看见自己穿着干练的套装走进写字楼,看见存款数字随着高薪 offer 节节攀升,看见和李君浩站在新房阳台上,俯瞰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到时候我们就能付得起首付,买带大飘窗的房子。” 她对着黑暗中的素描本说话,声音发颤却坚定,“他会明白,我不是在逃避,是想和他并肩站在更好的未来里。”
远处传来打雷声,林语雪抱着纸箱起身。宿舍楼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成温暖的光晕,她低头避开旁人好奇的目光,却把画本紧紧护在胸口。那些未说出口的誓言,终将在油墨与颜料中生长成破土而出的新芽。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渗入出租屋的每个角落,李君浩瘫坐在沙发上,手机在掌心被焐得发烫。通讯录里 “爸” 字的头像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他反复摩挲着屏幕,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林语雪搬走后的这半个月,房间里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吞噬,唯有墙上的挂钟 “滴答” 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深吸一口气,他按下拨号键。电话铃声响了两声,便被接通。
“喂,爸。” 李君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熟悉的咳嗽声,随后是电视节目的嘈杂背景音:“老样子,你妈今天去菜市场买了便宜的青菜…… 你打电话来,是不是有啥事?”
李君浩的手指死死抠住沙发边缘,指甲几乎陷进布料里:“爸,我…… 我想问下,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把买房的首付凑齐。”
电话瞬间陷入死寂,李君浩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夜风还要冷:“浩子,不是爸不帮你。你和那姑娘现在关系不明不白的,万一……” 父亲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万一你们感情不稳定,买了房写两个人名字,到时候又分手,这钱打水漂不说,房子处理起来多麻烦。”
李君浩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胸腔里像是堵着团烧红的炭火。他想起和林语雪一起规划未来时,她眼睛里闪烁的光;想起她熬夜画图时,自己偷偷为她披上的毛毯;想起她为了省钱,把新裙子退掉时故作轻松的模样。
“爸,我们只是暂时有点矛盾,不会分的。”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我真的很想在成都安家,林语雪她……”
“君浩!” 父亲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李君浩耳膜生疼,“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做事要考虑清楚!爸不是不愿意帮你,可这钱不是小数目,你妈和我攒了一辈子,不能冒这个险。”
李君浩的眼眶瞬间泛红,喉咙像是被粗粝的麻绳勒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林语雪留下的马克杯还倒扣在茶几上,杯底的茶渍已经干涸成褐色的印记。
“我知道了,爸。”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没事了,你们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后,李君浩将手机狠狠砸在沙发上。黑暗中,委屈、愤怒、不甘种种情绪翻涌而上,他双手抱头,蜷缩在沙发里。窗外的霓虹透过斑驳的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就像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他忽然意识到,在现实面前,那些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承诺,是如此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