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了好几次,急得满头是汗,最后狠狠心,用力一戳!
“嘶——”
他猛地缩回手,一滴血珠,从他粗糙的指尖冒了出来。
郭晓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她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你真是个傻子。”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陈诚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能感觉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正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后背。
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那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
“我来教你。”郭晓莹握住他那只受伤的手,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吮了一下。
那一下温热柔软的触碰,让陈诚的整个身体都麻了。
他一个在刀尖上舔血、在死人堆里打滚的男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可郭晓莹这一个轻柔的动作,却让他那颗久经沙场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僵硬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你看,”郭晓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笑意,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让他觉得有些痒,“拿针要像这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才稳当。”
她从他手里接过针线,动作麻利地穿好了线,打了个结。
“缝的时候,针脚要细密一些,这样才不会漏风,宝宝穿着才暖和。”她把针递回到他手里,然后用自己的手,包着他的手,一针一针地,在白色的软布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宁而甜蜜的气息。
陈诚低着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看着那根细细的针,在妻子的引导下,笨拙地穿行。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杀人的手,有一天,会用来做这样温柔的活计。
他心里那股因为咳血和贫穷而滋生出的暴戾和焦虑,仿佛都被这午后的阳光和身后的温暖,一点点抚平了。
从那天起,缝制婴儿用品,就成了陈诚每天最重要的功课。
他的针线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惨不忍睹,变得有模有样。
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块拳头大的小木头,自己削了个光溜溜的木头娃娃,煞有介事地给它穿衣服,换尿布。
他把一块块剪好的布条,在木头娃娃身上翻来覆去地裹。
可那木头娃娃太滑,他刚裹好一边,另一边就散开了。手忙脚乱的样子,活像一只跟毛线团缠斗的笨狗熊。
郭晓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跟个木头疙瘩较劲,笑得前仰后合,肚子一颤一颤的。
“你……你慢点……别把宝宝笑出来了……”她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诚被她笑得有些脸红,却还是固执地继续着自己的“练习”。
“这可是技术活,得提前练熟了,到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郭晓莹的笑意更深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用他自己笨拙的方式,努力地学着当一个好父亲。
温馨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郭晓莹的肚子越来越大,像个吹满了气的皮球。
陈诚地里那棚反季节的宝贝,也终于挂上了一串串青涩的果实。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随着预产期的临近,一股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在这个小小的茅屋上。
郭晓莹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不适,腿脚肿得像发面馒头,晚上睡觉时,腿肚子常常抽筋,疼得她整夜都睡不好。
陈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不再满足于自己那点一知半解的“育儿知识”,开始厚着脸皮,去向村里那些生过孩子的大娘们请教。
“婶子,这女人生孩子,都有啥讲究啊?”
“王大嫂,生孩子前,得准备些啥东西?”
村里的妇人们见他一个大男人,问起这些事来却一点不害臊,都觉得稀奇,但也乐意跟他说道说道。
“那讲究可就多了!得准备好剪刀,要用开水煮过!还得备足了热水和干净的布条!”
“最要紧的,是得找个靠谱的接生婆!咱们村东头的李婆婆,接生了一辈子,手艺最稳当!”
“不过啊……”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大娘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顺不顺当,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想当年,村西头老张家那媳妇,就是难产,哎……一尸两命,惨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难产”、“一尸两命”这几个字,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地扎进了陈诚的心里。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他想起了县城医院那窗明几净的环境,想起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就很专业的大夫和护士。
再看看下河村这简陋的条件,一个上了年纪的接生婆,几把用开水煮过的剪刀,就是全部的保障。
巨大的不安,像疯长的藤蔓,再一次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可以忍受贫穷,可以忍受病痛,甚至可以忍受死亡。
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要去鬼门关前赌那虚无缥缥的运气!
不行!
绝不能在村里生!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
他要带晓莹去县城!去县城医院生!
那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条件!
可钱呢?
去县城医院生孩子,得花多少钱?
他瓦罐里剩下的那点钱,够吗?
陈诚的心,又一次被这个“钱”字,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夜里,郭晓莹又被一阵腿抽筋疼醒。
陈诚立刻坐起来,把她的腿放在自己怀里,用那双粗糙的大手,一遍遍地给她揉搓着。
“陈诚,”郭晓莹靠在他身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咱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好。”陈诚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希望他,或者她,这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再也不要像我们这样,过担惊受怕的日子。”郭晓莹的声音里,充满了憧憬,“就叫……念安,好不好?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陈诚揉搓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陈念安。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陈念安。
这个名字,像一颗种子,落进了陈诚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