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就借着窗户外头那点雪映的微光,能瞅瞅她的影子,也是好的。
可他真不敢。
他怕自己稍微一动,这份难得的安静就会立刻消失。
他更怕,惊扰了她。
“陈诚。”
郭晓莹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在他心口震了一下。
“嗯?”
他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干涩沙哑。
“你……往后,当真一滴酒都不沾了?”
郭晓莹问出这话,尾音里藏着几乎听不出的轻颤。
这话,在陈诚心头轻轻扎了一下,不至于多疼,却让他整个心都揪紧了。
“真的!”
陈诚“呼”地一下翻过身,终于能正对着她那边,声音透着股狠劲,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晓莹,我跟你说句准话!从今往后,我陈诚要是再碰一滴酒,就让我……”
他本想指天对日发个毒誓,可那些狠话冲到嘴边,却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郭晓莹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那么幽幽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在漆黑的屋子里盘旋,然后慢悠悠地钻进陈诚的耳朵,沉甸甸的,压得他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陈诚那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音都绷得死死的:“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
郭晓莹沉默了好一阵,才慢慢开口。
“我就是……我就是怕你哪天,又变回那个样子了。”
这话里透出的寒气,让陈诚心口狠狠一抽,那股疼让他险些窒息。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不会!晓莹,我陈诚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变回去了!”
“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
郭晓莹的调子平淡得很,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旁人事。
“醉了就指天骂日地发誓,酒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等肚里那酒虫子一闹腾,什么海誓山盟,全都成了放屁。”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陈诚的心窝上,砸得他一阵阵发疼。
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拿什么辩解?
他还有什么脸去辩解?
过去的他,简直就不是个人,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
“晓莹,我晓得,以前都是我的错,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让你彻底寒了心。”
陈诚一开口,嗓子就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懊悔的泥沼里捞出来的。
他伸出手,胳膊在半空中僵了一下,又无力地顿住。
他多想跟从前那样,哪怕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头,给她一点点踏实。
可现在,他连碰她一下的念头,都觉得是天大的奢望。
那只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软绵绵地垂落下来,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一阵阵钻心的疼,疼得他倒抽凉气。
“但是这次,晓莹,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的不一样了。”
他嗓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决绝。
“哪里不一样?”
郭晓莹的调门依旧平淡,不带一丝波澜,可每个字都像针一样,狠狠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是啊,哪里不一样?
他还能拿出什么东西,让她再信他这一回?
陈诚胸口憋闷得厉害,连喘气都粗重了好几分。
他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劲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炕上安静得吓人,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窗棂上的声音。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拼命地想着,搜刮着。
“以前……以前我就是个畜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浑球,是个不懂得珍惜的王八蛋!”
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声音又苦又涩,像是吞了黄连。
“现在,我想活得像个人样,想当个能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的男人,堂堂正正的男人!”
郭晓莹那边,极轻地哼了一声。
那声音轻飘飘的,几乎听不见,却像根羽毛似的,挠得陈诚心尖儿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你这话……”
她那话尾音拖得有些长,那点儿捉摸不透的调调,是嘲弄?还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心里头那块冻硬的冰,悄悄裂开了一丝缝隙?
“我没胡说八道!”
陈诚一下子急了,声音猛地拔高,又怕惊着她,赶紧压了下去,语气却更加急切,带着哀求。
“晓莹,我跟你说的是真心话,掏心窝子的话!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就这最后一次,让我做给你看,行不行?”
他的声音里全是央告,甚至带着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低三下四。
炕上,再一次陷入了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每一息的工夫,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着陈诚。
陈诚那颗心,咚咚咚擂鼓似的,简直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怕,怕得要死,就怕从她嘴里蹦出那个字!
也不知究竟捱了多久,久到陈诚骨头缝里都往外冒虚汗,快要撑不住劲儿的时候。
“那你……可得说到做到,别再让我空欢喜一场。”
她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子倦怠,还有那压在心底,快要熄灭的丁点儿火星。
这话一入耳,陈诚差点儿没从炕上直接弹起来!
人到半空,又给硬生生刹住了。
“我会的!晓莹,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一定做到!我要是再犯浑,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嗓门因为激动,抖得不成样子,却充满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力量。
天边这才刚吐出点鱼肚白,屋里头依旧昏沉沉的。
陈诚几乎一宿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却丁点儿困意没有,反倒精神奕奕。
他挪动身子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弄出半点响动,惊扰了郭晓莹。
郭晓莹呼吸匀净绵长,听着就是睡得极沉。
他蹑手蹑脚地滑下炕,伸手替她把被角仔仔细细掖严实了,这才摸索着穿戴整齐,轻脚走了出去。
灶房里,他手脚麻利,生火、添柴、做饭,一气呵成。
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锅边贴着金黄的玉米饼子,昨儿剩下的狍子肉也一并在锅里温着。
“起这么早?”郭晓莹披了件旧棉袄,头发乱蓬蓬地出来了。
“灶上熬了粥,你趁热乎多吃点。”陈诚把盛好的粥碗递过去,“我今儿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郭晓莹接过碗,粥的热汽蒸得她脸颊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