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娜: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可....
晨雾像未拧干的羊毛毯,沉甸甸地压在瓦剌营地。阿依娜握着铜镜的手指突然顿住——镜中倒映的雕花铜炉腾起青烟,在镜面晕开一层朦胧的纱,竟将她眼角细纹都模糊成二十年前那个蜷缩在母亲裙摆下的小女孩。
\"女汗王,祭品已清点完毕。\"哈斯其其格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惊得阿依娜指尖擦过镜面,留下道浅浅的汗渍。她慌忙将铜镜倒扣在檀木匣,匣底那半朵狼头图腾与脱欢的密信边角相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掀开帐帘的瞬间,寒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三百童男童女蜷缩在牛皮绳围成的临时营地,他们脖颈上的铜铃随着颤抖叮当作响。阿依娜的目光扫过某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对方腕间狰狞的牙印赫然与她儿时伤口的位置重合。记忆突然翻涌——那个雪夜,她被野狼扑倒时,母亲举着铜镜敲碎狼头,温热的血溅在镜面开出诡异的花。
\"按名册核对。\"阿依娜攥紧腰间弯刀,牛皮刀鞘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当念到\"托娅\"这个名字时,羊角辫女孩怯生生地抬头,脖颈银铃晃出母亲临终前哼唱的曲调。阿依娜喉头发紧,突然想起昨夜铜镜中自己流泪的模样,此刻却只能将颤抖的手背到身后。
正午的日头最毒时,鞑靼的接迎队伍终于出现。脱脱不花骑着黑鬃马立在沙丘上,身后铁笼里的脱古思面色苍白,却仍倔强地朝阿依娜眨眼。阿依娜盯着对方胸口渗血的箭伤敷料,那分明是瓦剌特有的雪绒草碾碎后的翠色——原来他一直留着自己送去的药。
\"女汗王真是守信。\"脱脱不花的声音裹着风沙钻进耳朵,他伸手拨弄童男童女的发辫,铜铃声响得刺耳,\"不过这些细皮嫩肉,送到铁矿怕是熬不过三日。\"
阿依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汗别忘了盟约。黑水河铁矿的开采图,该交割了。\"她余光瞥见脱古思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笼中铁条上,绽开暗红的花。
交易在沉默中进行。当阿依娜接过牛皮卷的瞬间,脱脱不花突然贴近她耳畔:\"令堂的弯刀,在你手里真是屈才了。\"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阿依娜握刀的手本能地发力,却见脱古思隔着铁笼拼命摇头,喉间发出模糊的呜咽。
暮色四合时,阿依娜独自走向营地后的断崖。怀中铜镜贴着心口发烫,她想起白天托娅望着她时,那仿佛看到救星的眼神。山风卷起她的发辫,恍惚间又变成母亲最后为她梳头的夜晚。那时母亲也是这样将铜镜塞给她,说铜镜能照见真心,却没告诉她,有时真相太过锋利,会割碎所有幻象。
\"女汗王!\"哈斯其其格的呼喊惊破夜空,\"大明驿站传来急报,互市货物在黑松林遇袭!\"
阿依娜转身时,铜镜从怀中滑落。月光照亮镜面裂痕,那道新添的纹路正将她的倒影劈成两半——一半是瓦剌女汗王的冷峻,一半是小女孩的惶惑。她弯腰拾镜,却在指尖触到冰凉的瞬间僵住——镜中除了自己,竟隐约映出脱脱不花与大明商队密会的幻影。
深夜的议事帐里,羊皮地图上的黑松林标记被烛火烤得发焦。阿依娜盯着密探带回的碎布片,上面的云纹刺绣分明是大明官窑的制式。她忽然想起白天脱脱不花说的每句话,那些看似随意的调侃,原来字字都是陷阱。
铜镜被重重拍在案上,裂痕在烛光中像张嘲笑的嘴。阿依娜对着镜面苦笑:\"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可...\"她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更鼓声淹没,远处鞑靼营地的篝火明明灭灭,如同脱脱不花眼中捉摸不透的光。
当第一缕晨曦染红天际时,阿依娜重新系紧银狼吊坠。镜中女子眼神冷冽,却在望向托娅留下的铜铃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她知道,这场关于铁矿、盟约与身世的棋局,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中盘。而那面裂痕遍布的铜镜,将继续见证她在血与火中,拼凑出完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