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灯光昏黄如垂死者的瞳孔。程长赢的皮鞋敲击水泥地面,回声在空旷中无限放大,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一种更阴冷的东西——死亡的气息。谈判桌上周天雄最后的狞笑烙印在脑海深处:“那看你活不活得过今晚。”不是虚张声势。他猛地停步,手已探入西装内袋,握住冰冷的电击器,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几乎同时,破空声撕裂凝固的空气!不是子弹的尖啸,而是某种更细微、更阴险的嘶鸣,来自右后方承重柱的阴影深处。
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程长赢猛地向左拧身,尖锐的刺痛感已狠狠咬进左上臂外侧,仿佛被烧红的铁丝瞬间贯穿肌肉!他踉跄撞在冰冷的车身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借着车尾灯昏暗的红光,他看清了——左臂西装布料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孔,周围洇开一圈诡异的深紫色污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毒!
“反应不错,可惜晚了点。”一个毫无起伏的男声从柱子后飘出。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男人缓步走出阴影,正是宴会上那个手腕带着蛇形纹身的侍者!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伪装出来的谦卑,只有冰冷的漠然,右手随意把玩着一支钢笔大小的黑色金属管,管口幽深。
程长赢背靠着冰冷的车门,剧痛和麻痹感正沿着手臂疯狂向上攀爬,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沉重艰涩。冷汗瞬间浸透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他强迫自己扯动嘴角,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周天雄…就这点出息?只敢放狗咬人?”
“狗?”纹身男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像石膏面具裂开一条缝,“程老板,你太高看自己了。处理垃圾,需要主人亲自动手么?”他慢悠悠地抬起那支金属管,幽深的管口再次对准程长赢的心脏区域,动作精准而稳定,如同外科医生执刀。“芥子气混合神经毒素,军用级配方。三分钟麻痹,五分钟脏器衰竭,十分钟…”他耸耸肩,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放心,死得很‘安静’。”
程长赢的视野开始出现细微的晃动和重影,冰冷的麻痹感已经越过肩膀,向躯干蔓延。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下来,带着毒药特有的阴冷腥气。纹身男的手指正缓缓压下金属管末端的激发钮,动作如同行刑前的仪式。
没有时间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程长赢猛地爆发出全身仅存的力量,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向下急坠!同时,左手闪电般扯下腰间的皮带,金属扣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道决绝的冷光。
“嗤——!”细微的破空声再次响起。毒针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钉在他身后的车门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就是现在!程长赢的牙齿深深咬进下唇,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剧痛强行刺穿麻痹的迷雾,换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借着下坠的惯性,身体滚倒在地,左手皮带如同活蛇般缠绕上剧痛的左上臂,金属扣卡进皮带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一拉!牙齿深陷唇肉,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皮带深深勒进肿胀发紫的手臂皮肉,瞬间切断了部分血液向下的奔流。手臂的剧痛如同爆炸般加剧,但那股疯狂向上蔓延的冰冷麻痹感,竟真的被这野蛮的物理束缚强行阻隔了一瞬!代价是手臂迅速失去知觉,颜色由紫转向可怕的青黑。
纹身男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杀意。“垂死挣扎。”他低语,再次稳稳抬起金属管。
程长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车!撞出去!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拉开驾驶座车门,身体连滚带爬地摔了进去。车门尚未关上,纹身男已如鬼魅般扑至,一手死死扒住车窗上沿,另一只手握着那致命的金属管,毫不犹豫地再次对准车内!
幽深的管口近在咫尺,距离程长赢的太阳穴不足十公分!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程长赢右手在混乱中疯狂地摸索着钥匙孔,视野因毒性和剧痛而模糊重影,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双眼。手指终于触到冰冷的金属!插入!拧动!
“嗡——!”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车灯瞬间撕裂车库的昏暗。
就在这生死一瞬,程长赢的右脚用尽全力,狠狠踹向副驾驶那侧的车门内侧!
“砰!”一声巨响!被程长赢踹开的副驾驶车门,如同沉重的钢铁巨盾,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撞在纹身男扒住车窗的手臂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传来!
“啊——!”纹身男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身体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踉跄,扒住车窗的手瞬间松开。那支致命的金属管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上。
机会!
程长赢的视线一片血红模糊,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他左手完全失去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的累赘,沉重地垂在勒紧的皮带圈套里。剧痛和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蚕食他仅存的清醒,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他死死咬住舌尖,咸腥的血液再次在口中弥漫,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勉强刺穿了那浓稠的眩晕感。
右手!只有右手还能动!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不受控制的沉重身体向右狠狠一压,整个人几乎扑倒在方向盘上。颤抖的右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排挡杆,凭着肌肉记忆和残存的意志,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地一拉!
“嘎吱——!”
手动挡变速箱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齿轮粗暴地咬合。引擎转速瞬间飙升,发出濒临极限的狂暴嘶吼,整个车身都因这突然的暴力操作而剧烈颤抖起来。
纹身男捂着自己扭曲变形、剧痛钻心的右臂,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剧痛。他踉跄着站稳,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驾驶室里那个垂死挣扎的身影,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完全不顾自己断臂的剧痛,如同被激怒的犀牛,用仅存的左手狠狠拍向引擎盖,试图阻挡,身体甚至悍不畏死地直接挡在了咆哮的车头正前方!脸上是扭曲的疯狂和同归于尽的决绝。
“想跑?!给我死在这里!”他咆哮着,用身体筑起最后一道血肉屏障。
程长赢的视野已经彻底被黑暗的边缘吞噬,只剩下车头灯射出的一片刺目光柱,以及光柱尽头那个扭曲的人影。纹身男疯狂的面孔在强光下如同地狱恶鬼。没有犹豫的余地!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油门上!右脚死死踩到底!
“轰——!!!”
发动机发出彻底狂暴的咆哮,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橡胶剧烈摩擦生出一股刺鼻的白烟。沉重的车身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带着不顾一切的毁灭气势,轰然向前猛冲!
纹身男眼中最后映出的是那两道刺破黑暗、急速放大的死亡光柱,以及排山倒海般碾压过来的钢铁洪流。他脸上疯狂的决绝瞬间被纯粹的、生物本能的恐惧所取代,瞳孔急剧收缩。他试图向侧面扑倒,但断臂的剧痛和身体的惯性让他慢了致命的一瞬。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在封闭的车库里炸开!
车身狠狠一震!挡风玻璃瞬间被泼洒上大片浓稠、粘腻、触目惊心的鲜红!如同地狱的画师泼洒的油彩。一个扭曲的人形物体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像一袋破烂的垃圾,重重砸在几米外另一辆车的引擎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凹陷声,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再无声息。鲜血如同蜿蜒的小溪,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程长赢被巨大的反冲力狠狠掼在方向盘上,胸口一阵窒息般的剧痛。挡风玻璃上那泼洒的、缓缓下滑的猩红,如同魔鬼的图腾,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下,只剩下满嘴的血腥和苦涩。
逃!必须逃出去!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转动,透过被血污模糊的玻璃,死死锁定车库深处那个被红色警示灯标记的消防通道大门!那是唯一的生路!
身体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钻心的剧痛和全身蔓延的麻痹感。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再次抓住排挡杆,汗水、血水混合着滑腻的触感。视线模糊得厉害,几乎看不清挡位。他只能凭着感觉,用尽残存的力气,将排挡杆粗暴地推回前进挡!
引擎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他右脚再次死死踩下油门,沉重的车身颤抖着,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再次向前蹒跚着冲去!目标——那扇厚重的、象征着生路的消防通道金属大门!
距离在缩短!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砰——!!!!”
车头以最狂暴的姿态,狠狠撞上了厚重的消防通道金属大门!
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雷霆在密闭空间炸开!整个车库仿佛都在颤抖!安全气囊瞬间爆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程长赢的胸口和脸上,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窒息感。
金属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坚固的门锁和铰链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扭曲变形,向内凹陷出一个恐怖的深坑!刺眼的火星四溅!但门,依旧顽强地卡在那里,只被撞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扭曲变形的缝隙!门外冰冷的新鲜空气如同救赎,汹涌地灌了进来!
不够!车头卡在变形的门框里,引擎盖扭曲翻卷,冒出刺鼻的白烟。车轮徒劳地空转,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悲鸣,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程长赢的心脏,比毒液更刺骨。他费力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蛛网般裂纹、沾满血污的挡风玻璃,死死盯着那条狭窄的、扭曲的、散发着冰冷空气和微弱光线的缝隙。那是生与死的界限,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身后的车库深处,死寂中仿佛有新的脚步声在迫近,如同死神的鼓点。纹身男或许还有同伙!
不能停在这里!
求生的欲望化作最后一股蛮力。他猛地推开车门——车门因撞击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才勉强打开一条缝。他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完全失去知觉、颜色青黑发紫、被皮带死死勒住的左臂,身体从狭窄的驾驶室缝隙里艰难地向外挤。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左臂被束缚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蔓延的麻痹感,视野一阵阵发黑,汗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
终于,他半个身体探出了车外,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右臂死死扒住扭曲变形的门框边缘,粗糙冰冷的金属边缘硌进皮肉。他扭动身体,试图将卡在车里的左腿也拔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低的、凶狠的呼喝声,如同地狱猎犬的吠叫,从车库的阴影深处飞速迫近!
“在那边!”
“快!别让他跑了!”
追兵到了!声音就在身后不远!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倒了剧痛和麻痹。程长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右臂爆发出最后、最原始的力量,身体猛地向前一挣!
“嗤啦——!”裤腿被变形的车门金属边缘撕裂,小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整个人终于挣脱了钢铁的束缚,重重地摔倒在消防通道门外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新鲜的、带着尘埃和自由味道的空气猛地灌入肺叶!
他顾不上任何疼痛,甚至顾不上看一眼身后迫近的追兵和那辆冒着白烟、如同墓碑般卡在门里的汽车残骸。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残破的身体,他用唯一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住地面粗糙的纹路,拖着完全失去知觉的左臂和沉重如灌铅的双腿,用尽一切力量,拼命地向前爬!指甲在水泥地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留下道道带着血痕的印记。
一步…两步…身后的呼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镰刀架在了脖子上。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在彻底堕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程长赢染血的右手,颤抖着、痉挛般地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屏幕被血污和汗水模糊,几乎看不清。他仅存的意志驱动着手指,凭借着肌肉记忆,在解锁屏幕上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轨迹。
“7…3…1…”
三个沾着血污的数字,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进那个熟悉的号码,狠狠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发送成功的微弱提示音,成了他坠入无边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颊,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只有那三个猩红的数字——“731”——如同最后燃烧的烽火,在冰冷的电子虚空中,无声地传递着绝望的坐标和染血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