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珠生澜·故人寒
冰冷！
那触碰如同烧红的烙铁猝然按在冰上！
周砚白指尖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寒凉的细微刺痛！如同被冰狱底层的毒荆棘尖端轻轻刮过！狠狠穿透了沈惊澜被狂怒与恨意烧灼得滚烫的皮肤！她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
那只死死抠抓着账册、青筋暴突、沾满血污泥垢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如同朽木折断般的“咔”响！黏在冰冷纸页上的指甲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去！却被她强行用意志死死钉在原地！指甲边缘深深陷入粗糙的麻纸纤维！甚至能感受到指甲根被压迫传来的撕裂锐痛！
冷！
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冷冽！混合着那丝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寒泉！兜头浇灌在她识海中那即将焚毁一切的狂暴烈焰之上！
“滋啦——！”
冰火碰撞！灵魂深处爆发出无声的哀鸣！
滔天的狂怒与冰冷的恨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熔岩！表层凝固！内里却依旧翻滚着足以焚身的炽热！巨大的冲突撕裂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让她几乎瞬间窒息！
凭什么？！凭什么？！
屈辱！不甘！被玩弄的愤怒！如同万千毒蛇在胸腔啃噬！那滴不受控制的滚烫泪水！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屈辱！狠狠砸在冰冷的账册上！洇开的深色湿痕如同她心底被强行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
那只被触碰的手背肌肤上！那点被他指尖触碰的位置！如同被投入寒潭的石子！冰冷的感觉迅速扩散蔓延！皮肤之下却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刺扎！带来一阵阵诡异而尖锐的麻痒！
她猛地抬头！
目光不再是刀锋般的锐利！而是如同被激怒的、濒死的野兽！血红的双眼死死攫住蹲在身前的周砚白！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鼻翼上沾染的一点微不可见的黑灰（船舱爆炸时留下的），看到他下颌处一道极其细微、被火光燎出的浅淡红痕！看到他因侧头而垂落几缕、沾着湿气的、在昏暗光线下也依旧乌润的发丝！看到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沉玉的眸子里——
清晰无比地！
倒映着！
她此刻的脸！
血污！泪水！绝望！被强行按捺的狂怒扭曲！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目光！温润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澄澈！如同在看一片被风雨吹折的残叶！一方被浊泥玷污的玉石！没有丝毫的波动！没有丝毫的触动！只有一种穿透皮囊、直视魂魄的……洞彻！
如同照妖镜！将她这具被撕碎了所有体面与尊严的残躯！将她灵魂深处沸腾的怨毒与贪婪！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寒潭般澄澈冰冷的目光之下！
羞辱！从未有过的羞辱！比剥光衣服更甚！比钉在城头示众更甚！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疯狂的羞辱瞬间点燃了新的岩浆！
“你——！”沈惊澜的喉咙如同被烧红的铁钳扼住！发出短促、扭曲、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撕裂的嘶哑气流！所有的悲愤、绝望、不甘都堵在胸口！烧得她双眼赤红！她竟想也没想！那只刚刚被强行按捺在账册上的右手！如同垂死反击的毒蝎尾针！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暴戾！猛地向内一挥！
指甲划过冰冷濡湿的纸页！
带起几片细小的、被血污浸透的残纸碎片！
狠狠！
扫！向！
那只静静躺在暗格之中！通体幽绿、流转着冰封熔金般诡异光芒的！
翡翠算盘！
她要毁了它！
毁了这该死的、如同高高在上俯视她的象征！
就像撕碎这账册！撕碎这些冰冷的数字！撕碎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东西！
可手指带起的罡风尚未触及！
周砚白悬停在算盘上方寸许的手！
动了！
不是收回！
那骨节分明、如同玉雕般的手！
五指！
如同拂过最精密的琴弦！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极其轻盈却又玄奥莫测的姿态！对着翡翠算盘上方的虚空！
极其自然地！向上一抬！再向下一捋！
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仿佛只是拂去浮尘！
就在他五指虚拂而下的瞬间！
翡翠算盘最顶端那颗幽绿浑圆、流转着内蕴金丝的算珠！
毫无征兆地！
极其轻微地！向上！一跳！
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紧接着！
那颗下档！紧挨着方才那颗算珠的！另一颗算珠！
如同受到召唤！
无声地！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坠！
如同被沉水压下的寒玉！
两颗翡翠算珠！
一上！一下！
极其短暂地！
交错！滑过！
“嗒！”
一声极其清脆、细微、仿佛两块冰玉在极寒之地轻轻相撞的微响！
清晰无比地穿透了船舱内浓重的湿腥浊气！如同冰泉滴落深潭！稳稳地敲击在沈惊澜被狂怒与羞辱塞满的耳鼓深处！
那细微的碰撞声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沈惊澜因暴怒而挥动的手！她所有的动作僵死在半空！指甲离那冰冷的翡翠算盘仅存毫厘！僵滞的指腹甚至能感受到那算珠无声旋转带起的微凉气流！
算珠……动了？
一个无比荒谬却又清晰的念头如同电光闪过！是周砚白虚拂的动作带起的微风？还是……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两颗刚刚交错滑过的翡翠算珠之上！
算珠是完美的浑圆！深沉如寒潭！如同被冻结了亿万年的冰魄！刚才那一瞬间的上跳与下坠！仿佛只是光影折射的错觉！
错觉？
不！
不可能！
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嗒”！
“……寒玉……亦有瑕……”
一个低沉平缓、如同古井深处飘出的声音，轻轻拂过凝滞的空气。
是周砚白。
他收回了虚拂的手，重新垂落身侧。目光并未看那算盘，而是依旧平静地落在沈惊澜脸上。那双寒潭般的眼中，清晰地映着她此刻僵死的震惊与混乱。
“珠虽冷，”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却仿佛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悠远，像是在评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物，又像是在……解答？“亦是……心湖一点澜。”
心湖？澜？
这两个清冷得不沾烟火气的字眼！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沈惊澜被狂怒与羞辱冻结的意识冰层！
心湖？
她还有心湖吗？
早在金殿血污！在掌心剜肉！在这冰冷船舱的绝望泥沼里！她的心湖早已被恨意与求生欲的熔岩焚成了焦土灰烬！只剩下冰冷的、复仇的刀锋！
澜？
呵……一丝微澜？
一丝……妄念？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不甘？一丝……对这地狱泥沼外、哪怕如同幻影般微光的一丝……本能的追逐？
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被再次无情洞穿的羞耻！如同潮水般拍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荒谬！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的讥讽！
“呃……咳咳咳……！” 情绪的巨大冲击混合着胸腔积压的旧伤！让她猛地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呛咳！身体如同被无形重锤反复捶打！痛苦地弯折！每一次猛烈的抽搐都让额角伤口再次撕裂！新涌的血水混合着泪水、汗水！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疯狂滚落！滴在肮脏冰冷的船板上！与污浊的积水混为一潭！
也就在这剧痛与窒息、屈辱与混乱交织的顶点！
船体猛地一个剧烈的、如同被无形巨手再次撼动的颠簸！
“哗啦——噗通！”
角落里一直昏迷的陆九渊！巨大的身躯随着这剧烈的晃动！硬生生被那股蛮力带得侧翻过来！巨大的身躯砸在旁边污浊的水洼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水响！一直裹在他胸腹的巨大油毡也被甩开！
灯光（或是从破洞透入的、黎明前最后一丝惨淡天光）摇曳！
沈惊澜咳得视线模糊！挣扎着抬头看去！
只见陆九渊壮阔如山的胸口衣衫被这撞击和水浸撕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精壮虬结、遍布着新旧伤疤的胸腹肌肉！
就在那撕裂衣襟的边缘！
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左侧胸肌靠近肋骨下缘的位置！
一块仅有婴儿巴掌大小的、边缘极其不规则、如同碎玉被粗糙打磨成的古老圆形旧疤！清晰无比地暴露出来！
那疤痕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颜色！
底色是如同死去多年的皮肤般的青灰色！在青灰的纹理之中！却又夹杂着一道道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的、暗沉沉如同凝固淤泥深处的……幽暗墨绿的纹路！墨绿纹路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仿佛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腐朽气息！
而就在那墨绿纹路交错最密集的疤痕正中心！
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如同用最锋利的刻刀深深烙印的——
墨绿泛着冰冷青铜光泽的！
繁体！
字迹！
如同墓碑！如同诅咒！死死烙在心脏上方！
沈惊澜剧咳骤然停止！
涣散模糊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聚焦！死死锁定了那个繁体字！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如同从万载墓穴深处卷起的阴风！瞬间冻僵了她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神经！
那个字……
她在哪里见过？！
不是今生！不是相府的经史典籍！
是……是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博物馆的陈列架上？！刻在古老祭器之上的铭文？！
那个字是——
篆！
古篆！一个极端复杂、笔画虬结、带着无边杀伐与血腥之气的古老篆字！
那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混乱的识海！
前世！冰冷的玻璃展柜后！那柄躺在丝绒垫上的残破古剑剑锷之上！正刻着这个如同深渊恶魔之眼的——
篆！
一模一样！
“嗬……呃……”喉咙深处发出被强行扼断的抽气！巨大的惊悚如同冰水淹没头顶！她猛地抬手！不顾一切地指向陆九渊胸前那个诡异墨绿疤痕中心的烙印！
也就在她指向那烙印的瞬间！
周砚白那如同寒潭映月的目光！
竟也！
同时！
落向了！
陆九渊赤裸胸膛！
落向了！
那烙印！
那墨绿青铜般古老的——
篆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船舱内只剩下沈惊澜窒息般的抽气和远处张彪模糊的鼾声！
周砚白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终于在看清那烙印的刹那！
骤然！凝成了万载冰川！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深渊最底部被冻结了千年的……惊涛骇浪般的悸动！在他那双温润如墨玉的瞳孔最深处！猛地！炸开！涟漪！
他那垂在身侧、刚刚虚拂过翡翠算盘的左手！修长的食指指尖！毫无征兆地！极其细微地！剧烈地！
一颤！
指尖微动带起的细风！甚至拂动了他自己月白袖口上沾着的一星微不可见的炭灰！
那点炭灰！
无声地！
飘落！
恰好！落在了！
他身前暗格中！
那幽绿翡翠算盘！
横梁上方！最高档！最边上的一颗！流转着内蕴金丝光芒的翡翠算珠之上！
细小的、黑色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轻轻地！
点在了那颗如同寒潭凝魄般的翠珠表面！
如同给一颗完美无瑕的冰魄，留下了一个再也无法抹去的……
尘埃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