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旧疤烬·澜澜醒
“噼啪——！”
炭盆深处，一块烧得通红的银霜炭猛地爆裂！火星如同被囚禁的赤色毒虫，骤然迸溅四射！在昏黄幽暗的光线下划出数道短暂刺目的猩红轨迹！几点滚烫的炭星如同长了眼睛，狠狠砸在近旁脚踏上陆九渊沾满泥污的裤脚边缘！
“滋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微臭瞬间弥散！
陆九渊却如同石雕！魁梧的身躯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动分毫！那双赤红如血、几乎要瞪裂眼眶的铜铃大眼！依旧死死钉在自己那只被沈惊澜死死抠住指根的手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沈惊澜那只死死抠住他指根旧疤的、裹着厚厚白布、血迹斑斑的左手！以及她脸上那种被九天惊雷劈中魂魄般的、凝固的、难以置信的惊骇！
时间！仿佛被这火星迸溅的瞬间彻底冻结！暖阁内粘稠的空气凝固成万载玄冰！连角落羊角灯摇曳的昏黄光晕都似乎停止了晃动！唯有那皮肉焦灼的微臭，混合着浓重的药气、血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劣酒汗息，无声地绞缠、沉坠！
沈惊澜那只抠住他指根的手！僵硬如铁！指尖隔着染血的白布，深深陷入他粗糙的皮肤！死死抵着那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陈旧疤痕！那疤痕的触感！那指骨的轮廓！那滚烫皮肤下搏动的血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混沌的意识冰层！
是他！
那个在火海边缘挥舞门板的魁梧身影！那个被哥哥用生命托付的“陆九”！那个将她从地狱烈焰中拖出的莽夫！
十年！整整十年！她竟从未认出他！从未认出这个粗鄙不堪、满身汗臭酒气、却如同影子般追随在哥哥身边的……陆九渊！
巨大的震惊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残存的意识堤坝！身体在巨大的冲击下彻底僵死！连额角伤口崩裂的剧痛都仿佛被隔绝在遥远的虚空！唯有那只死死抠住旧疤的手！如同抓住溺水前最后的浮木！僵硬地、固执地停留在那里！指尖的力道几乎要抠进他的骨头！
陆九渊的呼吸彻底停滞！胸膛如同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他粗犷的脸上，那被络腮胡覆盖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赤红的眼底深处，翻涌的暴怒、焦灼、绝望……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熔岩！瞬间凝固！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近乎原始的惊骇与……无措！
十年！他守着这个秘密！如同守着地狱入口的恶犬！守着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守着那个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他唯一真心敬服如兄长的男人！守着那个被他从火场拖出、却从此坠入另一个冰冷深渊的……小丫头！
他看着她嫁入高门！看着她成为人人艳羡的相府贵妇！看着她在这金丝牢笼里日渐冰冷、疏离！看着她昨夜在金殿之上被剥尽尊严、如同破布般丢弃！他愤怒！他狂暴！他不顾一切！但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她会在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认出他！
认出这个早已被时光和血污彻底掩埋的……“陆九”！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游鱼吐出的气泡般的呻吟，从沈惊澜紧咬的齿关间挤出。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早已油尽灯枯的躯壳上！眼前骤然一黑！那只死死抠住旧疤的手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指尖的痉挛猛地一松！僵硬的手臂软软垂落！重重砸在冰冷的锦褥之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身体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蛇，彻底瘫软下去！涣散的瞳孔瞬间失去最后一点焦距！额角那道崩裂的伤口，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无声滚落，在枕畔洇开一片不断扩大的、绝望的暗红。
“澜丫头——！！”陆九渊如同被这垂落的手臂狠狠抽了一鞭！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声被堵在喉咙深处的嘶吼终于冲破禁锢！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惊恐和绝望！他再也顾不得那点被揭穿的惊骇！如同被激怒的巨熊！猛地扑向榻边！那双沾着炭灰和焦糊气味、骨节粗大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量！狠狠抓向沈惊澜瘫软的双肩！试图将她再次从这无边的黑暗中摇醒！
“别碰她！”
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声音！如同无形的屏障！骤然横亘在陆九渊狂暴的身影与昏迷的沈惊澜之间！
是周砚白！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榻侧！月白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一尊冰雕！那只骨节分明、洁净如玉的手！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地格挡在陆九渊抓向沈惊澜肩头的手腕之上！
“啪！”
一声清脆的皮肉相击声！
陆九渊那足以捏碎山石的手腕！竟被周砚白看似随意的一格！硬生生挡在半空！再难寸进！
“她心神巨震，气血逆冲！此刻强动，无异催命！”周砚白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入陆九渊狂乱的识海！他格挡的手并未收回，另一只手已探向沈惊澜垂落的手腕！三指搭上脉门！指尖微凉！一股极其精纯、如同寒泉般的柔和气息！无声无息地顺着脉门渡入！
陆九渊被格挡的手僵在半空！手腕处传来一股奇异的、如同被寒冰锁链缠绕般的凝滞感！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周砚白搭在沈惊澜腕脉上的手！又猛地低头看向臂弯中气息奄奄、面如金纸的沈惊澜！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愤怒和无能为力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娘的……周砚白！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撕裂！
“噤声！”周砚白头也未抬，搭脉的手指微微一动，感受着指下那微弱到几乎消失、却又因他渡入的气息而勉强维系一线生机的脉动。他温润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凝重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他收回搭脉的手，目光转向陆九渊，声音低沉如冰：“去取黄院正留下的‘九转还魂丹’！温水化开！快！”
“九转还魂丹”五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陆九渊混乱的神经上！他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浇头！赤红的眼中爆射出最后一丝决绝的凶光！他不再犹豫！不再咆哮！魁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转身！撞开凝滞的空气！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蛮力！冲向暖阁角落那张堆满瓶瓶罐罐的紫檀药柜！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周砚白迅速俯身。他并未立刻处理沈惊澜额角那不断涌血的伤口，而是先取过一方洁净的素白丝帕，动作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覆在她那只无力垂落、裹着厚厚白布、掌心伤口因刚才剧烈痉挛而再次洇出血渍的左手之上。
他的指尖隔着丝帕，极其轻微地拂过她手背的肌肤。冰冷、僵硬，如同上好的寒玉。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无声地扫过那层层白布包裹之下，仿佛要穿透布帛，看清那掌心深处被剜走后留下的、冰冷虚无的空洞。
那空洞……如同一个无声的、通往无尽深渊的入口。
也就在他指尖拂过她冰冷手背的瞬间！
沈惊澜那只被丝帕覆盖的左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
动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一条垂死的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摆动了一下尾鳍！
那动作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沉沦的挣扎！
周砚白搭在她手背上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下微弱的悸动！
他温润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寒潭投入巨石！激起无声的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