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风从Z市的霓虹峡谷中呼啸而过,吹的唐九黎的西装下摆猎猎作响。
他站在蚂蚁大厦56楼的玻璃幕墙之外,左眼的靛蓝旋涡倒映着脚下这座扭曲的都市。
贫民窟的酸雨在霓虹广告牌上蒸腾成紫色雾气,摩天楼群如同插满注射器的金属脊骨。
而最远处,蚂蚁工厂的冷却塔正喷涌出深蓝色烟尘,像一条匍匐的巨龙向天空吐出毒息。
“多美的景色啊……”他摩挲着骨瓷烟斗,烟雾幻化的饕餮兽首仿佛在啃咬自己的指尖。
“饥饿的城市,饥饿的人类……今夜之后,你们都将获得永恒的饱足。”
袖口的蚂蚁图腾在月光下泛起荧光,那些细小的生物正在蚕食绣线中的地球图案。
他忽然从想起来三十年前他在废墟里翻找妹妹的尸体,只挖出一只琥珀色的玻璃弹珠。而现在,这颗弹珠正嵌在他的右眼框里,冰冷地刺痛神经。
“盛宴的起始是一次神谕。”记忆突然闪回到十年之前。
······
“大伙们听好了,我们明天必须登顶。”队长老葛的嗓音像生锈的喇叭,在呼啸的寒风中碾过每个人的耳膜。
他展开一张泛黄的地图,指尖点向标注为“x-7”的山峰。
“根据气象站传回最后的数据显示,这座山顶冰层下有放射性异常……可能是苏联时期埋藏的实验室,公司雇佣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到它。”
唐九黎缩在帐篷角落,裹紧冻硬的羽绒服。
科考队共八人,除了他和老葛,其余人都是临时招募的亡命之徒:走私犯、退伍兵、黑市医生。
他们的眼神在煤油灯下闪烁,像一群蜷缩在冰原上的鬣狗。
于是凌晨四点,队伍踩着冰爪向山脊进发。
狂风卷着雪粒抽打护目镜,能见度不足五米。
唐九黎的呼吸在面罩上很快凝成冰霜。
冷,极度的寒冷,他的每一步都像踩进刀丛。
忽然他瞥见前方队员背包上晃动的安全绳,想起妹妹雨晴。她死前攥着他的手也是这么晃动的。
“哥,馒头,别浪费……”
暴风雪在正午时分化作一头暴怒的巨兽。
先是无线电彻底失灵,接着是冰面毫无征兆地开裂。
退伍兵王铁柱坠入冰隙的瞬间,安全绳将右侧三人一同拖向深渊。
唐九黎死死抠住冰镐,眼睁睁看着两名队员的惨叫声被风雪吞没。
“跑!往山坳跑!”老葛嘶吼着指向一片模糊的阴影。
希望还未来得及升起,阴影中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
一头西伯利亚棕熊从雪雾中直立而起,腐肉和冰渣黏在它的獠牙上。
它的左眼只剩血窟窿,右爪关节处卡着一截断裂的猎枪管,显然它曾与人类搏杀过。
黑市医生尖叫着端起霰弹枪,子弹却卡在冻僵的枪膛里。
棕熊的巨掌拍碎了他的颅骨,脑浆溅在雪地上腾起白烟。
混乱中,走私犯“刀疤”掏出匕首刺向熊腹,却被熊掌扫断脊椎。
老葛趁机将信号弹塞进棕熊的喉咙扣动扳机,火焰从它的七窍喷涌而出。
最后焦臭味弥漫,仅剩的四人拖着伤躯躲进一处冰洞。
······
冰洞深处堆着几箱锈蚀的罐头,标签上的俄文显示是九十年前产。
老葛用冰镐撬开一罐腌牛肉,霉斑下的肉块渗出诡异的蓝绿色汁液。
“吃吧。”他将罐头推给唐九黎,“你是队里唯一的生物学家,不能死。”
第一天,众人沉默地分食了四罐腐肉。
退伍兵的断腿开始溃烂,但他拒绝截肢:“饿死也比少条腿强!”
第二天,罐头只剩两盒。
刀疤的遗孀,一个染金发的女人突然尖叫:“我看到王铁柱偷藏了压缩饼干!”她扑向退伍兵的睡袋,撕扯中咬掉了他的半只耳朵。
老葛开枪打穿她的膝盖才制止暴乱。
第三天,最后一罐肉被老吴锁进铁箱。
金发女人在深夜爬向退伍兵,匕首插进他的胸口时,她已失去理智,舔着血喃喃道:“你说过要娶我的……”
第四天,唐九黎在洞壁缝隙发现一窝冬眠的雪鼠。
他掐死它们生吞,另外一边老葛正用手术刀削下金发女人的大腿肉。
“低温让尸体腐败变慢。”他的刀尖滴着血,“这是科学。”
第七天,唐九黎的胃袋像被火钳翻搅。
他抓起最后一把雪塞进嘴里,却看见洞壁深处有幽蓝的光在流动。
那是一块嵌在冰层中的黑色石碑,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
他试着用匕首剐蹭碑面,接着冰层突然崩裂,整支队伍坠入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黏稠的蠕动声。
冰洞深处,腐肉的腥气与血腥味早已凝固成一层黏腻的膜,裹在每个人的鼻腔里。
唐九黎蹲在洞壁角落,喃喃自语,同时指尖无意识地在冰面上划动,直到一道幽蓝的荧光刺破黑暗。
那光来自冰层深处,像一条蜷曲的发光蠕虫,缓缓扭动着穿透万年坚冰。
老葛拖着溃烂的右腿爬过去,冰镐砸向光源的瞬间,冰屑飞溅。
“这就是苏联人藏的玩意儿?”他喘着粗气,冰镐却突然脱手坠地:他看到冰层下露出一角漆黑的碑面。
石碑高约三米,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细看之下,那些孔洞竟在微微收缩,如同某种生物的呼吸。
碑文似乎并非雕刻上去,而是由无数半透明的丝状物编织而成,像神经脉络般在碑面上蜿蜒。
老葛的护目镜蒙着冰霜,努力想要辨认出丝状物中浮动的诡异符号。
“它们并非任何一种人类文字,倒像是……某种生物的消化腔褶皱。”唐九黎轻轻触摸,皱起眉头。
“九黎,你来看看这鬼东西!”老葛的声音发颤。
“俄语,古神......赫格罗斯?”一边读着,唐九黎一边伸出整只左手触摸碑面。
整块冰层突然震颤起来。
孔洞中渗出黏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手套爬向手腕,液体中漂浮着细小的颗粒,像被碾碎的星尘。
他的心脏突突跳动,耳畔响起细碎的咀嚼声。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的脑髓深处炸开。
“吃掉……或者被吃……”
“这碑文……在说话。”唐九黎的瞳孔因饥饿而涣散,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呓语。老吴试图拽他后退,却被他猛地甩开。
丝状碑文突然暴起,缠住他的手腕。
孔洞中伸出无数透明触须,尖端裂开细小的口器,啃咬他的防护服。
剧痛中,他恍惚看见幻觉:妹妹雨晴站在碑文中央,手里捧着一碗发光的粥。
“哥,喝下去就不饿了……”
理智的弦在此刻崩断。
唐九黎扯下手套,用牙齿撕开掌心,鲜血滴在碑文上的瞬间,整座冰川发出雷鸣般的哀嚎。
丝状物贪婪地吮吸他的血液,碑文符号逐一亮起猩红的光,冰层像活物般向两侧退开,露出深不见底的裂隙。
“不……这他妈是陷阱!”老葛的惨叫被狂风淹没。
地面塌陷,所有人坠入无休止的深渊。
黑暗。黏腻的、温热的黑暗。
唐九黎睁开眼,只见身体正漂浮在一片湛蓝色的虚空中。
脚下没有重力,只有绵延不绝的肉壁在缓缓蠕动,表面布满分泌黏液的腺体和嶙峋的骨刺。
远处,无数星球在肉壁间沉浮,星体按顺序被一张巨口咬住,咀嚼。
金黄的星核浆液顺着獠牙滴落,汇成一条发光的河流。
“欢迎来到,我的胃囊。”
赫格罗斯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古神和他沟通的方式是将一连串撕裂神经的饥饿脉冲注入他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唐九黎的视网膜迸出血丝,他看见科考队员们的身体在虚空中扭曲:老葛的皮肤像蜡般融化,露出底下荧蓝色的骨骼;退伍兵的断腿增生出触须,正疯狂抽打自己的脸;金发女人尸体的眼球胀成两颗透明水泡,内部悬浮着微型星云。
「食欲即真理。」赫格罗斯的意念碾碎了他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