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危房的霉味混着远处爆炸的焦糊气,在安晨雪的鼻腔里凝成一根刺。
此刻她正缩在墙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老枪大排档的钥匙,那是养父留给她最后的遗物之一。
潮湿的墙纸剥落成鳞片状,月光从裂缝渗入,投射在她脸上。
雾气再次爬上玻璃。
这次不是寻常的夜露,而是泛着幽蓝荧光的冰晶颗粒,像亿万只萤火虫在窗户上织网。
雾气缓缓聚成人形,轮廓边缘不断坍缩又重组,最后定格成少女模样。
她的长发是融化的霓虹,瞳孔里倒映着Z市天际线的全息投影。
【终于......见面了,小雪。】
雾气发出风铃般的共振声,窗玻璃随之震颤。
【我的名字是......蕾蕾,我是......这座城市的呼吸与心跳。】
安晨雪感到诡异,她攥紧钥匙,锋利的齿痕硌进掌心:“这是什么?我的幻觉吗?奇怪,还是蚂蚁工厂的新把戏?”
她退后半步,后背抵住发霉的衣柜,柜门吱呀一声震落几只蟑螂。
【灵性若是不超出普通人则无法感受到我的存在,有人能看见,有人能听见,而你。】
雾气在微微振动,仿佛是在微笑。
【几乎能完全感受到我的存在。】
雾气突然凝结成冰针,刺入她手腕,寒意顺着血管游走。
安晨雪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霜正在空中凝成冰花:那是她每次使用自己能力时的征兆。
这次冰花并未落地,而是悬浮在蕾蕾手上。
【你四百岁那场高烧,原本会要了你的命】
冰晶在玻璃上蚀刻出回忆画面:一个濒死的亚尔海姆精灵小女孩被蓝光包裹。
【是我将你从原世界拽到这里。那些操控冰晶的能力,是我赐予你的神性碎片。】
安晨雪的耳尖开始结晶,这次没有痛楚,反而像被母亲抚摸胎发般温柔。
“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说?那我的感知能力呢,也是你的[礼物]之一吗?”安晨雪问。
【你们世界的这个种族似乎天生拥有感知和预支的灵力。】
窗上的雾气骤然黯淡,蕾蕾的轮廓崩解。
【蚂蚁工厂在蚕食我的经络。】
冰晶拼出地铁路线图,代表生命线的3号线正被深蓝药剂染黑。
【污染,腐败,迫害......他们像蛆虫一样,不断啃噬我的脑髓......】
危房突然震动,墙缝渗出深蓝色黏液。
蕾蕾的残影扑向安晨雪,雾气手指穿透她的胸口。
安晨雪先是一惊,然后发现这雾气没有触感,只有彻骨的虚无。
【听着。】
蕾蕾的声音夹杂着电磁杂音。
【赫格罗斯的脐带已经缠住城市地基,我......我撑不到下一个满月......】
玻璃轰然炸裂,折射出安晨雪从未见过的画面:深海祭坛中沉睡的巨型口器,唐九黎脖颈处增殖的荧光触须,以及她自己被冰晶蚕食成透明状的身体。
“这是什么?”
【救救这座城市......古神会吃掉所有人!】
蕾蕾最后的雾气汇成冰霜,在唯一完好的窗格上烙下血色字迹。
【可怕的东西在来的路上。】
随着蕾蕾慢慢消失,安晨雪一下跌坐在危房角落,显然刚才的画面带来的精神冲击还未消失。
她指尖无意识抠着地板裂缝里滋生的蓝藻,粘液在指甲缝里凝成冰冷的毒。
消散后残留的雾气正逐渐散开,水珠顺着墙缝滴落。
战术墨镜不合时宜的从她松垮的口袋滑出,镜片撞击地面的脆响惊醒了柜顶的蜘蛛。
裂纹在镜面上扩张蛛网的形状,恰如海枫中弹那晚她目睹的后脑血迹。
安晨雪抓起墨镜,断裂的镜框不小心勾住一缕发丝,生疼。
“要是当初不理这家伙,没参加复赛......”她对着破碎的镜片呢喃,里面映支离破碎的自己。
记忆突然闪回那日早晨:海枫抛来苹果,手上占着泥土和灰尘。
当时他笑着说:“输给机器又不是输给厨艺。”那时的她怎么就没看出,他瞳孔深处藏着赴死者的倦意?
冰晶在掌心凝成短刃。
安晨雪发狠地将刀刃挥向虚空,却在挥出的瞬间溃散成水流落一地:当初他教自己怎么用量子菜刀的时候也是这动作。
“骗子......”她咬着嘴唇,脸上咸涩的液体滑入领口,“还和我说什么'料理能拯救灵魂'......”
安晨雪抓起墨镜砸向墙角,飞溅的碎片割破手背,疼痛让她短暂清醒。
血珠滴在融化的冰晶上,似乎浮现出海枫的脸,讥笑着说:“你还在等谁?”
月光突然被乌云掐灭。
危房陷入死寂的黑暗,只有墨镜的残片在角落泛着微光。
安晨雪走过去又拾起来,摸到镜腿内侧的刻痕,回忆如潮水倒灌:他们在老枪大排档后厨熬通宵研发新菜;他试吃辣到跳脚却硬撑“不过如此”;暴雨夜他裹着外套陪她等第一批做好的糖醋汁,伤未愈的胳膊被她当出气包捶......
“懦夫。”她突然嗤笑出声,不知在骂这男人还是自己。
此刻指尖触到镜片上那道贯穿的裂痕,安晨雪忽然想起养父的话:“小雪啊,灶王爷最恨两种人:一是等火灭才添柴的,二是那些怪柴火不够干的。”
她喃喃自语:“安晨雪啊安晨雪,坚强一点,你可是太和观里毕业出来的,怎么还因为这种小事情自怨自艾。”
潮湿的夜风撞开危房破窗,卷进一片霓虹广告残页。
安晨雪就着月光辨认上面的字迹:“震撼!深蓝盛宴倒计时48小时!敬请期待!!!”
血突然在耳膜轰鸣,她感觉后颈的开始发烫冒出精灵纹路:蕾蕾残留的力量在血管里苏醒。
“不能再停下来,该做点什么啦。”于是她再次站起来,踢开满地碎砖头。
镜片裂纹此刻恰好将月光折射成箭头形状,指向危房生锈的铁门。
门外传来城市垂死的呜咽,但她已握紧冰晶重塑的厨刀。
刀刃映出的不再是自怜的泪人,而是那本该在自己世界死去精灵的女孩,被另一个世界的意志选中重生的怪物。
“至少......”安晨雪套出朱本豪塞给她的U盘,“死我也得让我死得像道招牌菜吧。”
······
蒸汽从下水道井盖的缝隙里钻出来,在霓虹灯下凝成金色的雾。
战术墨镜显示账户还有最后一丝余额,安晨雪从商城走出来,提着工具箱踩着粘满小广告的台阶往上爬。
鼻尖突然撞上一缕焦香:那是混着猪油渣、辣椒面和某种陈旧记忆的味道。朱本豪给的地址指向一座危楼天台,生锈的铁梯扶手挂着褪色横幅:「老赵油泼面·全息支付已开通」。
“烤鸡翅膀~我最爱吃~”
荒腔走板的歌声混着油锅沸腾的声响砸下来。安晨雪顿住脚步,这音调让她想起养父出海前常哼的渔歌,只是更沙哑,像把生锈的菜刀在磨刀石上硬蹭。
天台边缘坐着的是个老头,花白头发扎成道髻,身上油渍斑驳的白衣服却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中华小当家》卡通图案的背心。
他左手颠着炒锅,火星在辣子里炸出金红瀑布,右手却握着支唢呐,时不时对着楼下堵车的悬浮车流吹两声刺耳鸣响。
“请问......”安晨雪刚开口就被泼面的热油声打断。
老头头也不回地甩锅:“打烊了!最后半勺辣子给街尾的流浪狗拌过饭了!”
她瞥见墙角堆着的空酒瓶:红星二锅头瓶身上用刀片刻满密密麻麻的正字。U盘里的资料突然浮现在脑海:史蒂芬·赵在爱人忌日会喝到烂醉,并在酒瓶刻下他们错过的年岁。
“情与义——”她突然扯着嗓子吼出声,破音处惊飞了晾衣绳上的麻雀,“比金坚!”
炒锅砸在灶台上的巨响让整座危楼震颤。
老头手里的长柄勺“当啷”落地,油锅里腾起的火舌险些舔着他胡子。
安晨雪看见他后颈的肌肉突然绷紧,太极服袖口滑出一截疤痕:那是被热油烫出的旧伤,形状恰如U盘照片里食神夺冠时的烫伤胎记。
风掀起油污厚重的塑料帘子,露出帘后神龛的一角。全息电子香烛的光晕里,供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穿旗袍的豪迈女子在灶台前包饺子,腕间银镯刻着“情义千秋”。
“滨个(谁)教你的?”老头转身时带着颤抖的方言,炒勺尖还粘着片焦黑的蒜瓣,“这歌......她走后再没人唱过。”
霓虹灯恰好在此刻切换颜色,青蓝光瀑浇在他脸上,安晨雪看清了他浑浊眼底浮起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