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收回视线,拿起茶杯冷笑一番。
“我们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该看的?若你只会处处隐瞒,那我们又何必再合作?”
两句质问的声音落下,宁安王神色微冷。
他依旧扯着衣袖,冷脸道:“你放心,人一定会来,今夜你便先好好歇息,等着便是。”
言罢,他直接便一抬手。
手掌轻轻挥动而落下,他身后的黑衣人连忙上前,推动他的轮椅。
“走。”
“是。”
黑衣人一声应下,就将他推着离开。
临走之前,黑衣人还不忘狠瞪陆玄一眼,眼里杀意重重,仿佛似警告陆玄一般。
陆玄面无表情,始终平淡无比。
原本宁安王还想跟他聊聊天再走。
却没想到,因为一道伤疤,竟连聊天的欲望都没了。
陆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寒风兮兮。
看来,那道伤疤也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眼眸微深,转眼看向了原来纸钱飘香而来之地。
旁边的侍卫又再一次对他伸手作请。
“陆公子,这边请。”
他嘴上说“请”,眼里却没有对陆玄有半分尊敬。
陆玄扫了他一眼,叹气着负起手,“既然他不愿叙旧,那我也休息去了——带路。”
侍卫点点头,主动领着他前往厢房之中。
厢房紧挨鱼池,翅中荷花还未盛放,水中的锦鲤仍然活泼跃动。
陆玄望着一潭幽暗池水,眼中的冷厉却越深。
这是个杀人溺尸的好地方。
他方一想罢,便已拂袖进入房中,不见丝毫惧怕。
陆玄左右扫视一眼。
此处风水布局有异,就连房中都处处都尽藏杀机。
看来,宁安王果真想让他死。
也亏他早已布好了局。
否则,现在的他必然身陷险境。
陆玄眉心紧皱,心绪复杂无比。
有怒意,有杀意。
也有些许遗憾。
毕竟,曾经的“无谋”实在太过纯粹。
纯粹到从不追名逐利,只求一人心所安。
但现在……
到底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陆玄手指在桌上轻敲,心绪便不自觉繁杂到了后半夜。
整整半夜过后,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一片蝉鸣。
蝉鸣声中,陆玄缓缓睁开眼,转首看向远处。
远处毫无灯光人影,比之陆玄的厢房四周还要静谧。
他从袖中拿出一件小物什。
刚一打开,青烟弥漫,便自窗中透出。
暗中的暗卫心中警铃大作,刚一嗅到,便头昏脑胀。
不过数息,就彻底没了意识,自暗中倒下。
厢房之门这才打开。
青衣人影缓步踏出,径直走到他们的面前。
陆玄等了半晌,确认周围的暗卫都再无反应之后,这才迈步走向纸钱飘香之处。
他倒要看看,那里有什么秘密。
青衣人影便在月下翻飞,脚尖轻跃就了庄园的荒郊之处。
陆玄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与荒草。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才豁然开朗。
鲜花盛放,烛火轻点,虽人迹罕至,但在月色之下,仍能看出一片细微的轮椅痕迹。
无数盛放的月季之中,孤坟竖立,墓碑干净无比,地上的贡品也十分新鲜。
陆玄踏上前去,燃起火光,借着火光便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林家长女,林无烟……”
陆玄眉心轻拧。
而旁边的一行字,是更加的出人意料:
“未亡人,夏寻安……”
寻安……
陆玄眉头紧皱。
这是宁安王给自己取的字。
他许久之前就已摒弃了皇家给他的姓氏与名,只用“无谋”和“寻安”行世。
这“未亡人”三个字,也相当令人寻味。
唯有夫妻之间,才能在对方的墓碑上,亲手刻下“未亡人”三个大字。
而这林家,也在梧栖城中赫赫有名。
梧栖城的守城机关,便是林家所制的。
他们世代为机关师,精通机关之绝妙,曾多次拒绝朝廷的橄榄枝,一心只留在梧栖,守梧栖平安。
可一夜盗贼入城过后,林家却成为众矢之的。
所有梧栖百姓被盗走无数金银财宝,心中怨恨无处发泄,盗贼又不知所踪,便全都责怪林家的守城机关不牢固,才意外放了盗贼入城。
不止如此,当年的林家也如同捅了小人窝。
长子被诬陷强抢民女,毫无证据,却被当众绞杀。
次女被造谣有失清白,解释无果后,上吊自缢。
林家主母被污蔑行使巫术,挣扎求救无用,被绑上火架活活烧死。
林家主公带兵亲守的赈灾粮消失不见,被咒骂监守自盗,遭灾民已斧头砍之,人头落地。
林氏一族在三日内家破人亡,林老太太郁郁而终,林家家主更是一夜间白发苍苍,不似活人。
事情在当时越闹越大,几乎惊动先帝与陆相。
当陆相奉命调查此事,紧急带人前往梧栖之时,林氏全族却已被梧栖百姓所逼,而投河自尽。
等他们死后,陆相姗姗来迟,后悔莫及,不眠不休为其调查真相,方知一切乃是城主忌惮林家势力,命人挑拨离间,才将林家残害至此。
真相就此大白。
可逝去的林氏全族,却是再也回不来。
而其林氏长女,林无烟。
更是曾男扮女装,少年登科,天赋卓绝,乃一代才女。
最后,传闻也被贼人以一杆长枪自股间刺入,穿破身体,丢失清白,还被长枪串成人串,遭受极刑而死。
光是想想传闻,陆玄就已后背发凉,心间冷意无尽。
他手指轻颤,忽地想起“无谋”曾在信中言道:
“在梧栖游历,与一位女子初见,惊鸿一瞥,心弦皆乱……却是自惭形愧,不敢接近,怕是以后再无缘分能见。”
当时的陆玄看到信件,还乐呵呵的,当即挥笔下墨,让他勇敢去追。
回想到这里,陆玄手指轻颤。
若是回到那时,他让“无谋”就此离开梧栖,事情还会变成现在这般吗?
近日以来,无数次类似的自我反问不断涌出,如破闸的洪水一般,令人无法安宁。
他闭了闭眼,指尖已泛出冰凉。
在这近七年的无常世事之中,他已道不清谁对谁错。
忽地,一个掌风自天而降。
“哪来的霄小?!竟敢擅闯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