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真的不是故意要抛弃你的,那时候抑郁症像块黑布蒙着我,日子像口密不透风的井,我在井底抓不住任何东西。”
“你奶奶天天在你爸耳边说我疯了。我抽屉里的抗抑郁药,被她偷偷扔了,你爸不理解抑郁症,以为是我无病呻吟。”
她低头盯着糖纸反射的光,忽然笑了声,笑声里裹着颤:“你爸总说奶奶年纪大了,忍忍等你大一点就让她回乡下去。
他在部队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每次回来我想跟他说说话,他都揉着眉心说部队事多。
忍一忍,我忍了好几年,忍到她趁我上班,把你姥姥给你打的金长命锁,换了个铜的,说金的留着给老家的孙子。”
她是大学英语老师,那时她生了安靖后,没多久就要上班了,丈夫就把婆婆从乡下接来带孩子。
她是北方人,她婆婆是南方人,生活习惯上有许多不同,但她都能忍。
婆婆觉得她没生个儿子经常找她吵。丈夫在部队又不经常回家。她一直忍着,等丈夫回来找他说。
他总是说她是老人,忍一忍,过两年孩子大了就让她回去。但是她没等到她回去,她就抑郁症了。
“我不想离开你的,小靖。” 她的肩膀开始发抖,“那天我抱着你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玉兰树落叶,很想带着你一起跳下去,才惊觉自己像根一点就着的引线,
再耗下去,就会拖着你一起炸成碎片。我没有办法。小靖。”
她哭得泪流满面。“后来我出了国赚了钱,买了带泳池的别墅,可夜里总听见你哭着喊妈妈。
我偷偷回国看过你几次,你那么优秀。高中年级第一,我很骄傲,但我又内疚—— 我配不上你这样的女儿。”
“我以为走了就能治好自己,以为赚了钱就能回来赎罪,却不知道有些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她抬手抹了把脸,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得花了,“现在好了,胃癌…… 挺好的,很快妈妈就能来找你了。”
风把最后一点天光抽走,远处的墓碑开始模糊。
许清池扶着碑站起身,踉跄着走向不远处那座墓碑。
安靖父亲的照片里,目光依旧挺拔如松。
“老安……” 她声音发颤,像碰碎了的玻璃,“我来看你了。”
她从包里拿出个丝绒盒子,里面是张泛黄的合影,她穿着红裙,他穿着军装,两人笑得眉眼弯弯。
照片被精心塑封过,边角却还是磨出了毛边。“你看,我把它裱起来了,
老安,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是当年死缠烂打嫁给你;
做得最错的事,是跟你提了离婚。”
“离婚那天,你把红本本摔在桌上,说许清池你别后悔,
我后悔了,老安,我后悔了……” 她的声音混着呜咽,“我以为你不再爱我了,没想到你牺牲前最后一秒都把我的照片抱在怀里,
你还爱着我,对不对。我也爱着你。这么多年没变过。”
“我来找你们了。这次不躲了,也不逃了。” 她靠着墓碑坐下,把照片紧紧按在胸口,“到了那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夜色漫上来时,陆鸣野在不远处的树影里站了,许清池那些话清楚的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松针走出去,皮鞋碾过枯叶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许清池猛地抬头,看见他时眼里的泪瞬间僵住,像受惊的兽,下意识往墓碑后缩了缩。
“阿姨。” 陆鸣野站在三步外,声音被暮色泡得发沉,“您不能这样。”
她扯了扯嘴角,笑里全是碎玻璃:“我这样怎么了?活着才是煎熬。”
他往前走了半步,目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安安,不会想看你这样的。”
“她不会想我的。” 许清池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我这种妈,死了才干净。”
“干净?” 陆鸣野突然提高声音,喉结滚动着,“您以为死了就能抵消吗?当年您丢下她是难,
可她被同学骂‘没妈的孩子’时不难?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夜里抱着枪想妈妈时不难?”
许清池的肩膀剧烈耸动起来,哭声像被踩住的猫:“我知道…… 我知道啊……”
“知道就好好活着。” 陆鸣野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胃癌早期能治,治好了,您可以等安安回来 ——”
“等不到了。” 她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牺牲了,在这儿呢……”
陆鸣野盯着她通红的眼,突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