衮州濮阳郡瓠子口
魏字大旗与蒋字大旗被连日的雨水打湿，在暮色里凝滞不动，
灰黄色黄河水，在瓠子口堤坝下闷声奔涌，拍打河岸的声音，如同困在笼里的巨兽。
连日下雨，让河水又涨高了三尺，蒋济（字子通）站在堤岸上巡视。
这片堤岸已经高出地面很多，成为一片悬河，照这个势头下去，就算不用他们挖掘，河堤恐怕也要不保。
数万民夫在皮鞭下，蝼蚁一样沿着一道道新挖的深沟爬行。
就算是掘堤，也不能直接挖个口子了事，那样，最先死的就是蒋济他们。
蒋济带兵监管着这群民夫，要先在这块挖掘一道向东南方向的沟壑，
目的是引导冲出来的河水走向，本来地势就是西高东低，
等沟壑挖好，只要掘松大堤，汹涌的河水就会冲进这条新挖的沟壑，直接将东面化成一片泽国！
蒋济他们的营地建在西边的高处，蒋济也从来不会长时间待在堤岸上，他只是看着汹涌的河水感慨一下罢了。
决口之时，这些民夫能活下几人，他完全不在乎。
眼看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他倒是忧心起沟壑的进度来。
如果沟壑还没挖好，黄河就冲破河堤或者漫过来，天知道会从哪里冲出。
到时候如果他们营地被毁，那才真是笑话了。
“传令！加快进度，今日干到戌时放粥，偷懒的十鞭！”
蒋济在亲卫的护持下，离开了堤岸，明明还没有下雨，这几日西边怎么总有炸雷声？
身后鞭笞声，惨叫声，混合着黄河水声，飘散在风中。
豆大的雨滴再次落下，打在泥泞的土地上。
即便是下雨，魏军也不允许这些百姓休息，他们自己躲在旁边的草庐里，不时呵斥咒骂，甩着鞭子督促民夫开挖沟壑。
雨淋在成羽（字子翔）肩膀的鞭痕上，火辣辣的疼，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奋力从泥土里拔出脚，用锸（chā，类似铁锹）挖出一块泥土，扔到沟壑外面。
这道沟壑已经挖了数日，成羽早就感觉到了不对。
他虽然遭当地豪强陷害，家道中落，但见识还在。
魏军征发这么多民夫，说是治河，可来到这里，只是顺着曾经黄河冲出来的旧河道开挖沟渠，
没有向河堤上加一捧土，这也是治河？
瓠子口这里，曾经可是决口过的！
他们开挖的这条沟壑，就是当年黄河冲垮河道，强行改道，将三州变成一片泽国时候留下的旧河道。
魏军不加固河堤，反而开挖这条已经淤积废弃的旧河道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
成羽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不是因为雨水，而是因为他心中的想到的那个可能！
难道魏军中组织这么多民夫，根本不是为了治理黄河，整修瓠子口河堤，而是想要重现当年的惨剧？
挖开河堤，人为造成决口，糜烂三州郡县！
怎么可能？难道魏军疯了吗？
成羽家学不错，识文断字，比其他民夫想的要多很多，他将魏军营地的位置，大营中抬过来的战船，
以及听闻附近汉军就要打过来的传闻，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魏军真的可以为了阻止汉军进军，就丧尽天良，要主动掘开瓠子口！
到时候，别说他们这些干活的民夫了，下游数十郡的百姓，都要被淹死！
这可是黄河啊！还是连日大雨，水位不断上涨的黄河！
确定了魏军的目的，成羽除了心寒，更多的只是一种无能为力。
家道中落的他，已经被征为苦役民夫，就算侥幸没有累死在这里，只要河堤决口，他们这些民夫绝无幸理！
如何自救呢？
天色渐晚，乌云低沉，雨越下越大，沟壑里都有了没过脚背的积水。
魏军负责看管他们的士卒，早就躲在草庐里了，根本无瑕顾及他们。
这附近曾经多次漫水，原有的村落搬的搬，荒废的荒废，早就一片荒凉
这附近也没有地方躲藏，一面是汹涌的黄河，一面是交通要道都有魏军把守，根本不怕他们逃跑。
就算是跑，没有吃食，能坚持几日？在这边，每日还有两顿稀粥吊着性命。
成羽能够想到的自救方向，就只有想办法过黄河通知汉军了。
听闻当今大汉陛下仁德无双，体恤百姓，恐怕只有他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吧？
成羽自小水性极好，如今天气炎热，或许可以游过对岸！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起身拿起一块担土的木盘，直接爬上了沟壑。
其他人即便看到他上了岸边，也没有在意。
监工的魏军都去躲雨了，大雨也不让他们休息，糊弄着干吧，反正都是在偷懒。
成羽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也没有魏军士卒发现，他顺利爬上了高出地面的河堤，抱着木盘跳入了浑浊的河水之中。
在雨声中，这声扑通根本没有引起魏国士卒的注意，倒是同在沟壑里的民夫，他们有几人听到之后唏嘘不已。
这个鬼世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啊！就是可惜了那么年轻的后生。
这该死的世道！
跳入黄河里的成羽这才发现坏了，他自诩水性不错，可万万没想到，黄河里的水流竟然如此湍急。
如今河水已经涨了很多，深不见底，湍急的水流冲击下，任凭成羽怎么扑腾，依旧斜着向下游冲了过去。
他奋力挣扎，人力又怎么抗拒天地之威？
奔涌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冲着成羽向下游而去。
他不知道扑腾了多久，在失去力气，准备任命随波逐流之际，被几个钩子扯住衣服拖上了船。
这么大的雨，黄河上还有人行船？
成羽这才发现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天光大亮。
他竟然在黄河里扑腾了一夜！
将他救起来的是两个穿着红色外袍的士卒，成羽知道这是汉军的装束，他还是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你们可是汉军？”
两个士卒面面相觑，点头道：
“是啊，我等正是大汉治下士卒，你是哪里的百姓，怎么会在黄河之中？肩膀上的鞭痕是怎么回事？”
成羽挣扎着起身，用最后的力气抓住汉军的手臂说道：
“快！魏国在瓠子口掘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