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蕴文池)
没有惊天动地的空间波动,没有刺目的光芒闪耀。
仿佛只是水波荡漾,光影流转。
当陆守拙沉重的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那片无光的深海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包裹周身的温润与安宁。
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到极致的“文气”,如同最温柔的母体羊水,浸润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濒临枯竭的神魂。这股文气并非简单的能量,它蕴含着浩瀚的智慧、沉淀的文明、以及一种“养”万物、“育”生机的磅礴意境。它温和而坚定地渗透进他寸寸欲裂的经脉,抚平着强行催动“混沌星殛”带来的恐怖反噬,滋养着他如同余烬般的混沌道种,更在悄然修复着他透支生命带来的本源亏空。
耳边,不再是血沼的咕嘟声、邪秽的尖啸、或是遗迹崩塌的轰鸣,而是潺潺的流水声,清越而悦耳,仿佛能洗涤灵魂的尘埃。
陆守拙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恢弘的宫殿或肃穆的书院,而是一片氤氲着乳白色雾气的池水。池水清澈见底,水底并非砂石,而是铺满了温润如玉、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奇异玉石。玉石之上,天然铭刻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古老文字,散发出浩瀚的文明气息与精纯无比的生机之力。
他正浸泡在这奇异的池水之中,只露出头部。池水温柔地托举着他残破的身躯,那蕴含其中的磅礴文气与生机,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
池畔,是古朴的青玉栏杆。栏杆之外,并非天空,而是一片由无数流动的、散发着各色智慧光芒的文字与符文构成的穹顶!这些文字与符文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星河般缓缓流淌、碰撞、衍生,演绎着天地至理、人文精粹,散发出永恒不息的求知与传承之意。
这里,便是稷下学宫的核心圣地之一——蕴文池。以天地间最精纯的文脉灵机与文明智慧结晶为引,汇聚成池,蕴养神魂,修复道基,乃学宫无上底蕴所在。
“你醒了。”
一个平和、苍老,仿佛蕴含着万卷书藏的声音,在池畔响起。
陆守拙循声望去。
只见池畔不远处,一张古朴的石几旁,坐着一位老者。老者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清瘦,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整片星空,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智慧与阅尽沧桑的平和。他手中捧着一卷非竹非帛的古老书简,书简无字,却散发着淡淡的混沌光晕。
正是守藏史!
“前辈…”陆守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牵动了伤势,闷哼一声,体内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不必多礼,静心调息。”守藏史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目光落在陆守拙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凝重。“以初悟道种之身,强行引动上古星枢伟力,燃烧生命本源诛退魔将…更在油尽灯枯之际,引动‘归藏信标’,跨越无尽邪域抵达学宫…孩子,你做的,已远超老夫预料。”
守藏史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陆守拙的身体,看到他识海中那依旧微弱却顽强燃烧的混沌道种,看到他体内残留的、属于星枢的星辰之力,更看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以生命为代价守护而来的传承与责任。
“前辈…星枢…”陆守拙声音沙哑,眼中充满了急切与悲恸,“先生他…以文心为引,点燃星盘…击退了第一波强敌…但后来…幽骸与骸狱魔君联手…遗迹…如何了?”他问出了最揪心的问题。
守藏史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望向那流淌着智慧符文的穹顶,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无字书简,指尖在石几上轻轻一点。
嗡!
一道由纯粹星光与文气构成的立体星图,在石几上方缓缓展开。星图之上,西北区域那片翻腾的污浊血海,此刻核心处,一点代表着星枢遗迹的、曾经明亮的光点,已然彻底熄灭、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粘稠、不断向外扩张的暗红漩涡!漩涡之中,隐约可见两道强大的气息纠缠盘踞——一道是幽骸那冰冷污秽的意志,另一道则是骸狱魔君那暴虐的魔焰!而在那漩涡的核心,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固的河洛灵光,正被那污秽与魔焰疯狂侵蚀、压制着!
“在你引动‘归藏信标’传送离开的瞬间…”守藏史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星枢遗迹的壁垒…被攻破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陆守拙的心还是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先生以生命点燃守护的星枢…最终还是陷落了!那卷承载着先生最后意念的河洛残篇…落入了幽骸与邪神爪牙之手!
巨大的悲痛与自责瞬间淹没了陆守拙!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染红了温润的池水。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牵动伤势,又是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
“先生…守拙…无能…”他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痛苦。
“不,孩子。”守藏史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有力,如同洪钟大吕,敲在陆守拙濒临崩溃的心神之上,“齐文正(齐先生之名)以文心燃星火,护住了星枢核心,更护住了你,护住了传承的火种!他未曾失败!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守藏史的目光锐利如剑,指向星图上那片污浊漩涡核心那点微弱的河洛灵光:“看!那是什么?是齐文正的文心余烬!是星枢不屈的意志!是河洛至理最后的坚守!幽骸与那魔头,纵使占据了遗迹,污染了星盘,却无法在短时间内磨灭这最后的星火!这星火,便是希望!是你未来重夺星枢、净化邪秽的契机!”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陆守拙身上,充满了期许:“而你,陆守拙!你背负着齐文正的遗志,承载着星枢的传承,更带着文脉源流的真意归来!你才是那粒最重要的火种!薪尽,火传!只要你这粒火种不灭,齐文正便不算真正逝去,星枢便不算真正陷落,希望…便永远存在!”
“薪尽…火传…”陆守拙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看到了微光。识海中,那微弱的混沌道种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搏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微弱却更加坚韧的光芒。先生燃烧了自己,点燃了守护之火,驱散了强敌,更照亮了他前行的路…这火种,如今传到了他的手中!
守藏史看着陆守拙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悲痛与无比坚定的火焰,微微颔首。他手指再次一点石几上的星图。
星图视角拉远,不再局限于西北那片污浊血海。只见浩瀚的星图之上,除了西北那片不断扩张的污浊,在遥远的东方、南方、甚至北方…都开始出现了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污秽斑点!如同在洁净的画卷上滴落的墨点,正缓慢而坚定地扩散着!邪秽的侵蚀,远比想象中更快、更广!
“邪神苏醒,污秽蔓延,已非一域一城之祸。”守藏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稷下学宫,作为文脉祖庭,圣道源流,已无法置身事外。孩子,你带来的河洛残篇与星枢之秘,将是未来对抗邪秽的关键。但在此之前…”
守藏史的目光落在陆守拙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需要时间。需要在这蕴文池中,修复道基,巩固本源,彻底消化齐文正的传承,融汇文脉源流与星枢伟力。更需要…领悟属于你自己的‘道’!”
“蕴文池会助你修复身躯,滋养神魂。而老夫…”守藏史拿起那卷无字书简,“会为你开启‘守藏之殿’更深层的典籍,助你梳理所得,参悟混沌道种之妙,厘定未来之路。”
“待你功成之日,便是薪火重燃,涤荡邪秽之时!”
陆守拙躺在温润的蕴文池水中,感受着磅礴文气与生机的滋养,看着石几上那幅昭示着天下危机的星图,听着守藏史那如同指引明灯般的话语。心中的悲痛并未消失,却已化为沉甸甸的责任与焚尽邪秽的火焰。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蕴含着无尽智慧与生机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晚辈…明白!”
“请前辈…授道!”
薪火已传,余烬未冷。在这文脉祖庭的圣地,新的征程,于沉寂中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