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
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微曲,轻叩叶望舟的桌面,让他乍然从面前化学实验的世界脱离出来。
如今还差几分钟下课,暮色渐沉,晚自习结束他们就要回宿舍了。
叶望舟抬眸,栗色眼睛看向脸色平淡的江渺,少年正歪歪斜斜懒散站在他身侧,他们都在最后一排,江渺动作轻微,竟没有多少人发现他离开了位置。
江渺一般都和叶望舟一起回寝,因为经常碰面。
她每天都要给关叙月打电话,而叶望舟经常会陷入化学实验或者题海忘记时间。两个人每次都是拖到最后,掐着点,才匆匆回了寝室。
关叙月对待她的事情总是很上心,即使是日常琐碎她也能和江渺聊上许久。于是江渺就习惯了在打电话的这段时间在校园漫无目的的游荡,安循一高很大,足够她打完一个电话了。
很多次她打完电话,走到回寝室的路上时都会碰到叶望舟奔跑的身影,夜风猎猎,吹得他衣衫飘飞,黑夜中在校园昏黄的灯光下,叶望舟也好似褪去了那一身温润和沉稳,步伐如风,黑发张扬,显现出几分少年意气。
由于碰见的次数过多,还都是同寝的人,两人一合计,干脆一起算了,具体就是江渺打完电话刚好转回教学楼,然后就可以看见叶望舟走下来,再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还能顺势聊些话题。
叶望舟人缘很好,他是情商很高又不拒绝社交的那类人,温润随和,像细雨微风不会带来侵略感。
江渺不是很排斥叶望舟,和这人待在一起很放松,能让她久违的觉得宁静,偶尔的聊天虽然平淡,但也不算乏味。
不过她今晚要鸽了叶望舟了,毕竟她得和季见青一起去趟关叙月家中。
“叶望舟,我请假了,今晚走明天回来,等会不用再等我了。”
她小声朝着他说话,江渺是掐着点偷偷出来的,通知一声叶望舟就打算走。
坐着的少年闻言愣了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嘴角带着习惯性的礼貌微笑,侧头有些关心。
“你身体不舒服吗?”
江渺摆摆手,“不是,家里的事。”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路顺风。”
叶望舟伸手在江渺手心放了一颗熟悉的薄荷糖,他笑道:“我提前给你好了,记得到了明天早上再吃。”
江渺雇佣了叶望舟每天早上叫醒自己,虽然不会迟到了,但她每次醒来还是很困,后来叶望舟就习惯叫醒她之后再塞给她颗薄荷糖了,正好可以让江渺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吃掉。
“知道了。”她把手缩回去,悄无声息从后门离开了。
离开前她又通过窗户瞄了一眼教室,叶望舟正在转头,见状便目送她离开。顾明楼早早就知道,此刻头也不抬还在钻研手里的题。
至于程余,他几乎不回宿舍,晚自习消失的比江渺还快。
自从下午大吵一架,江渺还顺势戳破程余的感情后,他俩按照每次吵架后的常规流程,先是沉默了两节课,后来就开始互相递台阶和好如初。没什么两样,但江渺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过听程余说,他要开始长期住宿舍了。
江渺对此双手双脚赞成,好兄弟放心追人,她要近距离吃瓜。
正好四个人都去了竞赛班,估计暑假宿舍还有的闹。
叶望舟算是熬出头了,不用再独守空宿舍了。
她朝教室里目送她的叶望舟笑了下,觉得这人其实也挺惨的,就比如他今晚又是一个人住宿舍,也不知道习没习惯这滋味。
江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还有两分钟就要下课了,她实在不愿意挤在一群乱哄哄的学生里,顿时就加快速度跑了下去。
提前在门口等季见青就行。
她这样想着,走出楼梯口时却骤然看见站在校门口等待的身影,就像江渺第一次入学考试那日,季见青依旧站在那棵树下,阴影覆盖了白衣黑裤,而他平静的等候着江渺的到来。
江渺的步伐一顿,保持了原速走向他。
“没等多久吧。”
她如今社交好了很多,已经不会出现说话表达不出自己意思的情况了。
季见青朝他摇摇头,浅淡的棕眸上下看了江渺几眼,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勾,最终先迈开步伐走出了校园。
“走吧,老师在外面等我们。”
江渺有些惊讶,“她亲自来接人了?”
关叙月这么迫不及待吗?
季见青脚步稍顿,他回头,棕眸里带了点微弱的笑意。
“我猜的。”
炎夏日天暗色落得慢些,稀稀落落的黄昏光线欲坠不沉,浓郁的橘红染在天际线,季见青冷峻的面容被映衬的带上暖色,回头时他的眸色捎带了几片翠绿色,让人察觉到常青树道仍旧郁郁青青,一如记忆的那样。
江渺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一个很耳熟的声音响在耳边。
“关......”
“小渺渺——还有见青,我可真是想死你们俩了!”
猝不及防被人搂进怀抱,江渺还有些懵逼,她的身体完全没有预警排斥,足以见来人和她是多么的熟悉。
当然她嘴里的外号更让人耳熟。
还真是关叙月。
她被搂的险些喘不上气,好不容易被松开,季见青面色如常看着她俩,他站在一旁,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我还没猜错过。”
见关叙月看向自己,他才上前走了过去,也和眼前这个明艳的大美人礼貌性拥抱了下,两人一触即分,动作语气都带着熟稔。
“欢迎回来,老师。”
“见青,辛苦你了。”
关叙月是位长相大气的浓颜系美人,大波浪卷发,发尾被她染了酒红色。她大概是一下飞机就匆匆赶来,红裙还有些褶皱,黄昏光线下,她耳垂上的红钻闪闪发光,和脖颈戴的水滴状晶钻项链交相辉映。
江渺看清后便觉得眼前一亮,她虽然早就知道关叙月长什么样,但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面观察。
张扬艳丽,像朵肆意开放的红玫瑰。
关叙月实在喜悦,迫不及待就想带着俩人回家叙旧了。她一手拉着一个,把两个人推到了自己车里。
江渺也很高兴,她坐在副驾,神采飞扬难得露出少年气。
“好久不见,关女士,我很想你。”
关叙月是江渺的母亲江沁竹寥寥无几关系紧密的好友,她小了江沁竹五岁,见证了好友从热烈恣意到如今冷心冷情的改变。
志同道合的路曾被好友亲口否认,她们的三观逐渐不同,也产生了意见分歧。两人多次爆发出争吵,关系一而再再而三的破裂,最后几乎断了往来。
后来她出国交流,回国后收了季见青当自己的学生,尽心尽力培养。江沁竹知道后,破天荒和她打了电话,说自己有个孩子,看着挺聪明,如果关叙月感兴趣就让这小孩陪她,当是她为修补她们彼此关系的好意。
这番话令关叙月简直无法理解,好友到底把亲生孩子当成了什么?
她当时是打算想都不想拒绝的,但是恰好,她刚收的学生季见青出现了。
这道稚嫩的身影拿着一本书走进了她的书房,而电话里江沁竹还在和她说,这个孩子应该和她收的学生同岁。
她看着眼前八九岁的季见青,突然对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
见到江渺后,关叙月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学生照顾,她挂着家教的名头,但对江渺来说,关叙月是如母如姐的存在,这是他唯一接受的亲人。
季家和关家关系很好,这也是关叙月最开始收季见青为学生的原因之一,天赋眼缘人情往来都掺了一点。
她很放心季见青,这个孩子从小就很有主意,不需要她插手太过关心。
但对于江渺来说,关叙月花了数年的光阴才让他接受了自己的存在。
江渺和季见青一样是天才,关叙月曾为自己两位学生的优秀而骄傲,直到她发现了江渺身患的阿斯伯格综合征。
得知的那天晚上,关叙月和江沁竹大吵了一架。江沁竹认为不需要治疗,既然小孩得病了这么长时间没出事还没发现,就不足为惧,一切如常就行。
彼时关叙月压抑着怒气甩给她一句“你不治我治”,后来她带着这句话开始频繁出国,从头开始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还把季见青拉过来尝试帮忙。
她试了很多方法,也看着江渺无动于衷的眼睛见证了自己无数次的失败。
最后在一个月色薄凉的夜晚,她满身疲倦,站在江渺面前,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牵挂着的学生。
关叙月搂着江渺,说,“最后一次,就再试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