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峰顶的罡风,跟厉无痕的脸一样冷硬,抽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陈默捂着左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挪,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那道被魔气舔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更难受的是左眼,眼眶肿得老高,像个熟透的烂桃,又烫又胀,眼前一片模糊,只剩下光怪陆离的色块在晃动,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油腻腻的青灰色毛玻璃。
那只该死的眼睛!每次强行“看”点不该看的东西,就跟被烧红的烙铁捅进去搅和似的。他摸索着掏出贴在胸口的清心玉魄,冰凉的触感透进皮肉,稍稍压下了那股子要把脑浆子都煮沸的灼痛,但视野里的青灰色阴霾只是淡了些,并未散去。
“汪。”一声懒洋洋的招呼从脚边传来。
陈默低头,模糊的视野里,一团毛茸茸、带着银辉轮廓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是狗剑仙哈士奇。这狗东西,自打剑阁里一爪子湮灭了那道偷袭的魔光,这会儿尾巴尖儿都带着点睥睨众生的傲气,迈着四方步,狗嘴边上还沾着点可疑的糕点渣滓。
“狗爷,”陈默有气无力地嘟囔,“您老倒是潇洒,一口一个魔光当点心…我这招子都快废了…” 他指了指自己肿得只剩条缝的左眼。
哈士奇甩了甩尾巴,狗眼斜睨了他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仿佛在说:菜,就多练。
一人一狗,一个捂眼瘸腿,一个闲庭信步,在夕阳拉长的影子下,慢吞吞挪回了陈默那间位于山腰、四面漏风的外门小破屋。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气扑面而来。陈默摸索着点亮桌上的劣质油灯,黄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那卷用麻绳捆着的破旧帛书——《观剑谱》,还有那厚厚一沓涂满了灵魂画作的宣纸,放在屋里唯一还算平整的破木桌上。
他瘫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背靠着咯吱作响的土墙,长长吁了口气。肋下的伤和眼球的灼痛交织,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摸出清心玉魄,再次按在滚烫的眼皮上,丝丝缕缕的清凉渗入,痛苦稍缓,昏沉的睡意便如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混沌边缘——
嗡!
左眼深处,那股被玉魄勉强压下的灼痛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这一次,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眼球里疯狂穿刺搅动!
“呃啊!”陈默痛得弓起身子,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的惨哼。视野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青灰色彻底吞噬!剧痛之中,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郁血腥与腐朽恶臭的魔气感知,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地舔舐过他的神经!
不是来自外面!源头…就在这间破屋里!就在…就在桌上!
青灰色的视野疯狂扭曲、聚焦!穿透了油灯昏黄的光晕,穿透了粗糙的木桌纹理,死死锁定在桌面上那堆他涂鸦的宣纸之上!
在那堆歪歪扭扭、墨迹未干的涂鸦之中,一股极其隐蔽、却又异常精纯的暗红魔气,如同活物般在纸纤维的缝隙间缓缓流淌、渗透!这股魔气并非无主,它正小心翼翼地、贪婪地汲取着涂鸦上残留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剑意”气息!那气息,源自静渊剑的印记和他破妄剑意的雏形!
更让陈默头皮炸裂的是,在那股暗红魔气的核心,他“看”到了一张由无数扭曲魔纹构成的、极其微缩的怨毒鬼脸!那张脸,正对着他涂鸦中一个持剑前刺、比例失调的火柴棍小人,无声地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口器!口器中,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蚀骨销魂气息的暗红魔光正在急速成型,目标——正是那个画在纸上的小人!或者说,是附着在涂鸦上的那缕微弱剑意烙印!
这魔气…这鬼脸…与剑阁里偷袭守阁老头的同出一源!是蚀骨老魔的分神魔念!它竟如附骨之疽,循着他涂鸦中残留的剑意气息,追踪到了这里!还要毁掉这源头!
“狗东西!阴魂不散!”陈默又惊又怒,顾不得左眼锥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床上弹起,伸手就想去抓那堆涂鸦!
然而,迟了!
纸面上,那道由魔纹鬼脸喷吐的暗红魔光,已然成型!它无声无息,却带着湮灭神魂的恐怖威能,如同离弦的毒箭,瞬间脱离纸面,化作一道凝练的暗红射线,朝着陈默的面门激射而来!速度快到超越了陈默的反应!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他甚至能闻到魔光前端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腐朽之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呜!”
一声充满了神圣威严、与狗剑仙平日懒散截然不同的咆哮在陈默耳边炸响!
一直趴在门口打盹的哈士奇,如同被触动了逆鳞的守护神兽,瞬间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它没有扑向那道魔光,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狗嘴一张,竟一口叼住了桌面上那卷被陈默随手放在涂鸦旁边的破旧帛书——《观剑谱》!
紧接着,狗头猛地一甩!
那卷饱经沧桑、边角磨损的破旧帛书,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黄褐色的流光,不偏不倚,正正挡在了那道激射向陈默的暗红魔光之前!
嗤——!
暗红魔光狠狠撞在展开的帛书之上!
预想中帛书被瞬间洞穿、魔光透体而过的场景并未发生!
就在魔光触及泛黄帛面的刹那,帛书上那些原本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的简笔画线条,以及旁边那些云山雾罩的批注文字,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朴苍茫的微弱毫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洞悉万物本真的奇异力量!
暗红魔光撞上这层毫光,如同滚烫的餐刀遇到了万载玄冰!狂暴的湮灭之力瞬间被冻结、迟滞!魔光前端那由无数怨毒魔纹构成的微型鬼脸,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尖啸,在古朴毫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雪人,疯狂扭曲、消融!
帛书上,那幅被魔光正正命中的“火柴棍小人持剑前刺”的简笔画,线条骤然变得清晰、凌厉!旁边歪歪扭扭的批注——“身随剑走,意与神通。动静之间,存乎一心”——每一个墨字都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微弱的剑意清辉!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意念力量,如同沉睡的古剑被骤然惊醒,顺着那魔光袭来的轨迹,轰然反击!
噗!
如同气泡被戳破的轻响。
那道足以蚀骨销魂的暗红魔光,连同其中那张怨毒的魔纹鬼脸,被这股源自帛书、凝练于涂鸦的反击意念,硬生生地定在半空!紧接着,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的污秽,从核心开始,无声无息地瓦解、湮灭!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彻底消散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
啪嗒。
被哈士奇甩飞出去的《观剑谱》帛书,失去了那股奇异力量的支撑,轻飘飘地落回桌面,重新变回了那卷破旧不起眼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小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陈默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他捂着剧痛难忍、视野依旧被青灰色笼罩的左眼,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左眼传来的阵阵眩晕让他双腿发软,一屁股又跌坐回冰冷的床板上。
哈士奇踱着步子走过来,狗鼻子在桌面上那堆涂鸦和落下的帛书上嗅了嗅,确认那股魔气彻底消散后,才嫌弃地打了个响鼻,重新趴回门口,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陈默惊魂未定地看着桌上那卷《观剑谱》。破旧,泛黄,边角磨损,上面的简笔画依旧歪歪扭扭,批注的字迹依旧潦草难辨。但此刻在他眼中,这卷破帛书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神秘色彩。
“身随剑走,意与神通…存乎一心…”他喃喃念着那行歪扭的批注,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那股反击魔光、湮灭鬼脸的力量,是这破书自带的?还是…自己那些歪七扭八的涂鸦引动了什么?
他挣扎着起身,摸索着拿起那卷帛书。入手粗糙,带着纸张年深日久的质感,并无丝毫灵力波动。他又看向自己涂鸦的那堆宣纸,墨迹淋漓,线条幼稚,除了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几乎感觉不到的“意”之外,怎么看都是废纸。
“邪门…真他娘的邪门…”陈默揉着依旧灼痛、视野模糊的左眼,低声咒骂。蚀骨老魔的分神魔念如影随形,这破书和鬼画符般的涂鸦又藏着古怪…这瑶池仙宗,比他老家村口那棵吊死过人的老槐树还邪性!
他颓然坐倒,疲惫和剧痛如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昏沉中,他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明天…明天一定得去问问那个抱着秃噜皮茶壶、在剑阁里睡大觉的怪老头!这《观剑谱》,还有他这只快被折腾废掉的左眼,到底藏着什么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