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门的灯烛亮至三更,烛火在窗棂间摇曳,将伏案疾书的人影拉得歪斜。为了尽快推进工籍选才方案,林淡、任学海会同陈尚书及户部左右侍郎,已在此鏖战了整整三日。案头堆满了泛黄的卷宗与草拟的文书,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茶渍混杂的气息。
陈尚书端坐在主位,眉眼间凝结着霜雪般的威严。作为户部掌舵人,他素以铁面无私、锱铢必较闻名朝堂,每到年末对账,十四个府司无不在他的怒斥下如临大敌。此刻,他的指尖在案上轻点,发出有节奏的叩击声,如同催命符般,让左右侍郎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啪!\"陈敬庭突然将案纸重重拍在案几上。左右侍郎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他们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去年核对江南漕运账目时,尚书大人就是用这个力道把算盘砸出了裂痕。
左侍郎偷偷用袖口拭汗,右侍郎小心翼翼地抬眼,瞥见陈尚书盯着手中的案书,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要拧成个“川”字。他连忙用手肘轻碰左侍郎,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他们深知陈尚书的脾性——若方案稍有差池,必将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斥责。
“大人,这统筹策划可是有哪处不妥?”右侍郎强装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他暗暗祈祷能从陈尚书口中套出些许线索,好挽回这岌岌可危的局面。陈敬庭直接越过他们道:“告诉察检司的林大人,让他们司明日呈上一份关于工籍选才发至地方的统筹策划来。”他冷声吩咐身边的小吏,话音未落,左右侍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无疑是最严厉的否定,意味着他们两日来的努力,在陈尚书眼中不过是废纸一张。
林淡和任学海接到消息时,具是一愣,但很快接受了现实,认命的开始讨论要如何写。
当夜值房只剩他们二人时,任学海终于憋不住:\"大人,你似乎早料到尚书大人会否了左右侍郎的方案?\"
林淡点点头,往灯盏里添了勺桐油,火苗\"噼啪\"窜高三分:\"昨日我去向尚书大人汇报考题时,看到了一些你左右侍郎大人的设计,考题要默写《周髀算经》全文不说,光考试就设计了五次之多。\"林淡想了想说了个比喻,\"我当时就觉得像教雏鹰游泳,考鱼儿爬树一样荒谬。\"
任学海听着突然笑出声。
次日巳时,陈敬庭展开林淡二人呈上的方案时,目光如炬,逐字逐句地审阅。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将策划案递给左右侍郎:“你俩也看看吧。”
左侍郎接过纸张,目光扫过“三级考核制”的设计,立刻提出质疑:\"如此简略,岂非儿戏?\"
陈尚书挑眉,目光转向林淡和任学海:“这部分是你俩谁写的。”
任学海见林淡没有开口的意思,连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回大人,这处是下官写的,林大人帮下官完善的。”
“说说看为何这样设计?”陈尚书饶有兴致的问。
任学海深吸一口气,将昨夜林淡的教诲娓娓道来:“启禀各位大人,原本下官设计的考验只有县考和京考两次,下官的考量有二。其一,算学不同于其他科目,无需长时间积累,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过多的理论考试反而难以检验真实水平;其二,此次选才旨在为户部快速筛选可用之人,过多的考试环节,只会徒增时间成本,于选才无益。但昨夜林大人看过后,建议下官增加府考。林大人说,此次变革意义深远,不应局限于户部,能通过县考的算工皆是可造之材,工部、地方各州府都急需不同层次的算学人才,府考既能进一步筛选人才,也能为地方输送新鲜血液。”
“可这,陈大人,下官还是觉得过于简略了!”左侍郎坚持道。
任学海正要解释,忽然感觉袖口被轻扯三下——这是他们昨夜约定的暗号。他心领神会地退后半步,果然听见林淡清朗的声音:\"下官斗胆请教胡大人,您府上厨子应聘时,可需先种三年稻?\"
左侍郎被问的哑口无言,不再反驳。
右侍郎摩挲着下巴,仍有疑惑:“这为何要给考过五级的算工发精算兴邦'的牌匾呢?”
林淡上前一步,神色沉稳:“下官知道个残酷且真实的事实,除了像任大人这样天赋异禀的,大多算学的人才都出自商贾之家。”任学海听见林淡夸他是天赋异禀,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林淡,要论起算学上的天赋异禀,谁比得上他啊!
林淡对任学海谴责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咱们给算工开的俸禄,或许远不及他们从商的收益,且有些算工需背井离乡,又没有通融还是非科举不入仕,若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他们为何要为朝廷效力?‘精算兴邦’的牌匾,不过是几块木料、些许颜料,成本微乎其微,但若是挂在商铺之上,便是无形的金字招牌,既能彰显荣耀,又能为商铺带来声誉与客源。过了八级,下官还设计了‘九章报国’的牌匾。”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市井画师作的《商行竞卖图》,指着画中\"御赐\"字样的招牌:\"江南盐商为块‘乐善好施'的匾额,去岁给漕运衙门捐了三千两白银。\"
任学海此刻才恍然大悟。昨夜林淡坚持要在五级考核、八级考核后加设“精算兴邦”\"九章报国\"的两块牌匾,原来是要用商贾最看重的脸面,换朝廷急需的算才。他望着少年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父亲评价朝中能臣时说的:有些人天生就懂如何让各方都觉得自己赚了便宜。
两位侍郎交换着眼色。他们注意到方案里藏着的连环计:知县能得考务银,知府可增政绩册,就连他们这些阅卷官都能分到\"选拔贤才\"的考评。林淡不仅算计了应考之人的心,还巧妙地拿捏住了各个知府、知县的心思。知府想要政绩,可通过选才展示治下人才辈出;知县想要银子,能从商贾之家对算工的重视中获取额外收益。如此周全的设计,此次试考焉有不成功之理?右侍郎摸着官凭上\"清正廉明\"的烫金大字,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哪是十五岁少年该有的城府?枉他一直自诩圆滑,竟不如刚入朝堂的少年精于攻心。这算计人心的本事比起吏部尚书夏大人也不逊色几分了,难怪一向爱挑毛病的尚书愿意收其为徒呢!
林淡要是知道右侍郎心中所想,肯定会大喊:偏见!这是偏见!他怎么就攻于心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