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治病时间越来越长,一日三餐,李小兰每天都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熬药,家里的矛盾也与日俱增。
林有财觉得林东升是学习时间过长,运动太少,所以病情恢复得不太理想。
李小兰觉得林东升是睡眠不足和吃饭不效,没有积极配合治疗,所以病情恢复得不太好。
而林东升也非常委屈,怀疑不管是之前的西药还是现在的中药,都不一定有什么效果,所以才会导致自己状态越来越差。
他甚至认为,就算是一个正常的人,长期大量吃药,天天吃药,时时吃药,没病也能吃出病来。
更何况,他还确实有病!
于是,三人之间的信任危机,愈演愈烈,在治疗之外,又凭添了一份争吵和内耗。
无数次,身形单薄的林东升,静静地站在二楼的楼顶,看着几十里外的不知名山峰,都会生出一个绝望的念头:
——要不,就别治了,也不吃药了,找个机会悄悄离开家里,随便钻进哪个深山老林,就这样混完一生得了。
但是,想到父母的不易和对自己的照顾,想到自己之前的荣耀和付出,想到自己和苏文浅之间的约定,林东升又有些不甘心。
寻死,他还远没有那个勇气和决心。
但活着,又是如此艰难。
好在村里的人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担忧之后,发现林东升虽然回村了,但每天都在吃药控制,村里也没听说有谁被他传染了。
大家也慢慢放松了对他的密切关注和过度歧视,偶尔在村里不小心碰到他,还会试着打个招呼。
但林东升只是简单点头回应一下,也不说话,显得十分淡漠。
曾经那个热情活泼的少年,正在疾病的折磨下,渐渐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厌弃的人。
快过年的时候,大哥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年轻好看的女人。
虽然林东升现在的处境很糟糕,让一家人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况且,林东阳确实已经很大了,在婚事上真的等不起了。
不过,建筑行业永远是风险与机遇并存,赚钱或不赚钱,看的全是运气。
不幸的是,林东阳今年辛苦忙活一年,并没有赚到多少钱,当然,由于风险控制得当,也没有像去年那样背上一身的债。
大哥的婚礼办得并不隆重,将家里的新房布置了一间出来,两家人简单热闹了一下,举办了一个相对朴素的婚礼,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林东升虽然很想为大哥的婚事操心,但能帮忙和出力的地方相当有限。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得病,拖累了全家,才让大哥的婚礼办得如此潦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将自己二楼比较喜欢的那个大房间,清理出来,让给大哥做婚房,自己则搬进了旁边一间较小的房间。
本来大哥是强烈反对的,但打衣柜的时候,小房间里能放置的柜子非常少,放不了多少衣物和被子。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接受了林东升的好意。
由于是过年,加上是大哥结婚,大姐和二姐也都回来了。
她们给林东升带回了不少的书和零食。
同时,林东升也见到了未来的大姐夫,那个沉默少语又性情温和的大学生。
据说,年后他就要换到香城去工作了,到时大姐和二姐都能在香城生活了,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过完年之后,大哥就带着大嫂外出打工了。
大姐和二姐也像候鸟一样,开始了新一年的辛苦和忙碌。
临别之际,大家都很担心林东升的身体。
二姐更是建议,等他身体稳定了,直接转到香城去读书,在新地方重新开始。
学校虽然没有一中好,但是,可以住在家里,方便她来照顾饮食起居。
否则,就算他将来复学了,还是继续住校的话,生活上营养不够,搞不好会再次病发。
但是父母没有同意,因为两个姐姐平时都很忙,林东升就算真转过去了,她们也不一定有时间天天熬药和做饭。
一个疗程的中药吃完之后,林东升去医院抽血检查。
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他,突然发现,上面的“+”号居然神奇地减少了一个,变成了“小二阳。”
他赶紧兴冲冲地拿着检验单跑回一中,直接杀到校长办公室,想申请尽快复学。
但是,孙浩然校长找医生看过之后,却是委婉地拒绝了。
“我问过专家了,小二阳不是稳定状态,你的肝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还存在一定的传染性,为了对大家负责,你暂时还不能复学,还需要继续治疗,达到真正的复学标准才行。”
“已经是高一下学期了,再拖下去,高一就要结束了……”林东升强忍着泪水说道。
“那也没办法,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这是学校统一的规定,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希望你能理解。等你病真的好了,我们还是随时欢迎你回来。”孙浩然校长坦诚地说道。
听到这话,林东升没有再纠缠下去,他默默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依依不舍地走出了一中的校园。
回家之后,他又在父亲的陪伴下,去了一趟西阳镇,找到了那个老神医。
老神医看到他的结果,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治疗是对路了,再坚持吃一个疗程,没准就能彻底转阴了。”
因为结果还不错,让两人都看到了康复的希望,这一次,他们又买了一麻袋的中药回家。
在吃药的过程中,林东升开始积极地复习课本,为自己后续的复学做起了充分的准备。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然而,林东升再次去抽血检查时,却是晴天霹雳。
本来已经变少的“+”号,又被打回了原形,重新变成了“大三阳”。
而且,他的肝功能数值不仅没有恢复到正常,反而剧烈反弹,各项数值一路飙升。
然而,当林有财和林东升带着检查单去找老神医询问情况时,对方却说,“三分治,七分养,这个病本来就难治,全国都治不好,有波动和反复很正常,肯定是平时没有按时吃药,没有好好休养,才导致效果变差甚至反弹的。”
幻想破灭,双方一番争吵,最终不欢而散。
事后,两人刻意在镇上仔细打听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老神医治好最多的是甲肝,从来没治好过乙肝,更别说肝癌了!
无奈之下,林有财只好带着林东升,又回归了西药治疗的领域。
不过,因为各项数值较高,这一次,林东升等来的不是简单的吃药,还有整整半个月的输液治疗。
他们将针剂开回来之后,每天都去街上的卫生所配药和打针,一次三瓶,一打就是整个上午。
看到自己两只手背的针疤越来越多,看着瓶里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流入体内,他甚至无聊到数起了每一瓶点滴的颗数。
此时的林东升,万念俱灰,眼睛大而无神。
他不敢有所期望,因为有期望就会落空,就会难过。
他不知道这样无休无止的治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十八层地狱,那么,他感觉自己正在一层一层地跌进地狱。
越是挣扎,跌得越快,跌得越深。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恨,都找不到源头,原来真正的困境,是这般滋味。
这一天,他打完点滴,一个个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路过一片清澈见底的池塘,他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跳进去,用这清澈的湖水,来洗净身上的病毒,来世,再还他一个干净的身体。
之前,他总怕自己死了,父母会难过,怕他们也没有信念活下去。
现在,他不想再为父母考虑了,他太痛苦了,他的绝望,只有自己才能深切体会。
他感受到自己对生的希望和信念,正在被这该死的病毒一点点蚕食。
他感觉自己真的活得太累太累了,没有任何快乐,每天都在受刑,每天只有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
他甚至觉得,或许自己死了,父母才会真的解脱,有哥哥姐姐们陪伴,他们或许会活得更轻松,更快乐。
他面色木然,如同行尸走肉,脚步一点一点地没入水中。
从双腿到腰身,再到胸口,再到脖子,最后,他的整个身子都沉入了水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有些窒息,阴冷异常,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求死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在最后关头疯狂地厮杀,最后,林东升还是喘着粗气,默默地爬回了岸边。
原来,学会了游泳的人,想淹死自己,也远没有那么容易。
求死,原来也这么难!
初春的池水,很冷,林东升走出池塘,默默拧干身上的衣服,又再次穿上。
然而,他还是觉得冷,透骨的冷。
怕自己冻病了更费钱,他只得重新走回马路,赶紧叫了一辆三轮车。
“儿子,你这是咋了?”看到林东升这副落汤鸡的模样,李小兰惊恐地问道。
“走路的时候想事情,不小心踩空了,掉进了池塘里……”林东升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