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玄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张飞把蛇矛往雪里一插,仰头又灌了口酒。
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在胸甲上结出细小的冰珠。
他望着前方溃逃的乌桓骑兵,马蹄溅起的雪雾里,金狼旗的残角还在摇晃——不过是群被抽了脊骨的狼崽子。
\"将军,马队跑了十里地了。\"副将张南勒住马,甲叶相撞的脆响惊得他胯下马打了个响鼻。
这马是幽州马场挑的千里驹,此刻却也喘得脖颈直颤,\"您看这马蹄铁......\"他指了指雪地上的痕迹,铁蹄刨出的坑洼里,露出几丝暗红的马血。
张飞的酒壶顿在半空。
他这才注意到,最前排的重骑兵坐骑已没了刚冲锋时的虎虎生威:有的马腹剧烈起伏,白沫顺着嘴角往下滴;有的前蹄微跛,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他眯起眼,远处乌桓溃军突然止住脚步——原本四散奔逃的骑兵竟列成了圆阵,几十张硬弓对准了他们。
\"这狼崽子们......\"张飞的蛇矛在掌心转了个花,矛尖却没了先前的锐气。
丘力居把骨刀往雪地里一插。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刚才那阵急奔,汉家重骑的战马至少掉了三成体力。
他望着对面玄甲军起伏的马背,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草原上围猎黄羊:等黄羊跑累了,最瘦的那只准会掉队,到时候......
\"所有神射手,射马腿!\"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像破了的皮鼓,\"剩下的,跟他们耗!
耗到马蹄子软了,耗到刀举不动!\"
冒顿把断成两截的狼牙棒往怀里一揣。
他的左胳膊还在渗血——刚才被玄铁槊擦了道口子,但此刻这点疼算什么?
他抄起身边牧民递来的短斧,冲最近的玄甲骑兵扑过去。
那马的前蹄刚抬起,他就矮身滚到马腹下,斧头狠狠砍向马踝。
\"咔嚓!\"
战马的惨嘶比号角还响。
玄甲骑兵被甩下马背,还没来得及抽刀,就被围上来的乌桓人用套马索捆了手脚。
张飞的瞳孔骤然收缩——不过半刻钟,原本无往不利的重骑阵竟被撕开了十几个缺口。
他的坐骑\"黑风\"也开始打晃,前蹄在雪地上打滑,险些把他掀下去。
\"鸣金!
鸣金!\"城楼上的甘宁攥着铜锣,指节发白。
他转头看向陈子元,后者正盯着战场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军师,再让翼德追下去,重骑要折在这里了!\"
陈子元的指尖在城砖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他早看出乌桓军在拖时间——重骑兵的优势在冲阵,可一旦陷入拉锯战,战马的耐力就是催命符。
他抓起身边的铜锤,重重砸在铜锣上。
\"当——!\"
悠长的金声穿透雪雾。
张飞的蛇矛正挑飞一柄乌桓短刀,听见这声,手猛地一抖。
他望着远处城楼上晃动的令旗,又看了看身边东倒西歪的坐骑,突然狠狠捶了下马鞍。\"撤!\"他吼得嗓子发疼,\"都给老子活着回去!\"
回营的路比来时慢了三倍。
张飞掀开头盔,冷风灌进来,冻得他眼眶发酸。
马厩里,医官正捏着马腿检查:\"将军,这三十匹战马腿骨裂了,五十匹肌腱劳损,剩下的......\"他咽了口唾沫,\"至少得养三个月才能上战场。\"
张飞的玄甲\"当啷\"掉在地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全是指甲掐出的血痕——刚才要是再追五里地,这些跟着他从涿郡杀过来的老伙计,怕是要折在乌桓草原上了。
\"张翼德!\"
帐门被猛地掀开。
陈子元裹着的狐裘还沾着雪,发梢结着冰碴。
他甩下腰间的令旗,旗面上\"汉\"字被冻得硬邦邦的,\"你当重骑是你丈八蛇矛,挥完就扔?
这是幽州三郡十年才攒下的家底!\"他抓起案上的军报拍在张飞面前,\"上个月才从辽东调了八百匹战马,你倒好,一仗折进去三成!\"
张飞攥着案角的手青筋暴起。
他不是没见过陈子元动怒,可这回,那双眼底的冷意让他想起长坂坡的夜——当时他带着二十骑断后,望着曹操的大军,心里就是这种发凉的滋味。
\"子元......\"他哑着嗓子开口,却被陈子元截断。
\"你可知为何要鸣金?\"陈子元抓起火折子,把案上的乌桓地图点着,\"丘力居在等什么?
等他弟弟楼班的援军从左贤王部过来。
等你的重骑累瘫了,楼班的三万骑就能把你们包饺子!\"火苗舔着羊皮地图,\"可他没想到......\"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探马掀帘而入,盔甲上的冰碴子落了一地:\"报——赵将军率轻骑夜袭乌桓王庭,丘力居的妻小、部族牛羊全被劫了!
左贤王部的使者刚到,说要自立为王!\"
陈子元的手指顿在火折子上。
他望着探马腰间还在滴血的令箭,突然笑了——那是赵云的青釭剑特有的血痕。
帐外隐约传来乌桓降卒的哭嚎,夹杂着\"王庭没了大单于死了\"的惊呼。
张飞猛地站起来,玄甲撞得案几乱响:\"好个子龙!\"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刚才被训的闷,此刻却像敲醒晨雾的战鼓。
陈子元把烧剩的地图扔进炭盆。
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眼底发亮:\"丘力居现在有三个选择——回救王庭,跟左贤王火并,或者......\"他看向帐外正在崩溃的乌桓降军,\"带着残兵逃去鲜卑。
不管选哪个,乌桓十年内掀不起浪。\"
帐外的北风突然转了方向。
探马的马蹄声渐远,却有另一骑快马从南边奔来。
马上的斥候裹着满是尘土的披风,远远就喊:\"急报!
急报!\"
陈子元的眉峰微挑。
他望着那骑越来越近的身影,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信——许昌来的,说曹孟德的军师戏志才病得下不了床,可那信的最后一句,是\"明公问,幽州的重骑,可还能借他用用?\"
雪越下越大。
陈子元裹紧狐裘,望着南方的天空。
那里的云团黑得像打翻的墨汁,隐约能听见闷雷——不是要下雨,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