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瑶不知道这个周末是如何熬过去的。
窗外的天色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她像具行尸走肉般活着,最后蜷缩在沙发上,盯着桌上那件黑色礼服、叠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外套和丝绒首饰盒。冬日罕见的晴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会移动的光痕,从东到西,如同一个无声的计时器。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那条信息像警钟般时刻回荡在耳边,“你又被盯上了,小心萧生。”
六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黑暗的仓库、粗粝的绳索、后颈的剧痛,还有萧莫冲进来时那张惨白的脸和他在自己怀里晕过去的样子。
她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她不能再次成为萧莫的软肋。
暮色透过阳台的窗户渗进来,将客厅染成暗蓝色。远处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车流在立交桥上织成光的河流。而她像被困在时间静止的牢笼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暖风机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冰箱偶尔启动的声响,这些平日几乎察觉不到的噪音,此刻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她掏出手机,指尖悬在通讯录上“萧莫”的名字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屏幕上倒映出她的脸——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嘴角绷得紧紧的,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囚徒。
“算了。”她自言自语,声音干哑得不像自己的,拇指却不受控制地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是忙音。机械的女声说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慕容瑶挂断电话,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熄灭,黑色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和身后墙上孤独的影子。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阳台扶手上,歪着头看她,又扑棱棱飞走了,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转而拨通了王特助的号码。这次很快接通了,背景音里有模糊的机场广播声,还有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王特助,你好,请问萧莫在吗?”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干涩,像是很久没喝水的人,“我打他电话没接。”
“慕容小姐,”王特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专业,背景里的广播声小了些,似乎他走到了安静的地方,“老板应该在飞机上,他有重要的事要忙。”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慕容瑶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她站起身打开灯,客厅的吊灯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晃得她眼睛发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瞳孔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噢,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那条项链,我想还给他,还有礼服、他的外套。”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听起来多么像个急于撇清关系的人。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
“慕容小姐,老板交代过,那是送给你的,不需要退还。”王特助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背景里的机场广播用英语报着某个航班号,提醒乘客登机。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的手指绞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暖风机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吓得她差点跳起来。这不像她,从来都不是这样一惊一乍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果慕容小姐一定要还的话,”王特助妥协道,声音里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就送去‘L'Atelier’吧,老板的西装也放那里干洗。”他又补充,语气突然柔和了些,“至于礼服,那是你的尺寸,还请你收下。”
挂断电话后,慕容瑶呆坐在沙发上良久,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灯,刺眼的光线让她眼前浮现出无数彩色光斑。她站起身,机械地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
打开首饰盒,冰冷的蓝宝石在灯光下流转着深海般的光泽。吊坠背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x.m’,她昨晚才发现。手指抚过那凹凸的刻痕,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下。她猛地合上盒子,发出“啪”的一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寒风呼啸的晚上,慕容瑶抱着纸袋走在人行道上。纸袋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礼服、西装外套和那个丝绒首饰盒。冬日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乱了她没来得及重新扎好的马尾,发丝黏在唇边,她又扒开,却吹不散她纷乱的思绪。
街边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暮色中伸展着黑色的线条。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家低调奢华的“L'Atelier”店铺门口。柔和的灯光从橱窗里透出来,打在细腻的面料上,一件深灰色西装在人体模型上展示着完美的剪裁。橱窗角落的小牌子上用烫金字体写着“by Appointment only”。
推门进去时,铜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弥漫着高级羊毛和檀香木肉桂香混合的气息,温暖得让人想落泪。之前见过的老板从后面走了出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而温和,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慕容小姐,您好,又见面了,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他的声音带着老派绅士的优雅,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慕容瑶取出纸袋里的物品,最后将那个丝绒首饰盒放在玻璃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嗒”声。柜台上的射灯照在盒子上,丝绒泛着低调的光泽。
“这些……麻烦转交给萧莫。”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店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却觉得指尖冰凉。
老板接过西装,手指熟练地检查着面料,接着把西装挂在一边,又拿起礼服,突然顿住了。
“这是……”他抬头仔细打量慕容瑶,估算着尺寸,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给您做的?”
慕容瑶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包带,“您在说什么?”
“萧先生提过。”老板微笑着将礼服挂在一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他说您穿黑色最好看。”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素描本,翻到某一页,“这是他亲手画的草图。”
慕容瑶不由自主地凑近,纸上是用铅笔勾勒的礼服设计图,线条流畅而有力,旁边还标注了面料和细节要求。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萧莫用的就是这种力道适中的笔触。
“他来回改了三次。”老板的手指轻轻点着图纸上的修改痕迹。
“是您做的?”慕容瑶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发抖。
老板笑着点点头,手指轻抚过礼服腰间的暗纹,“萧先生坚持要亲自设计这个部分。”
慕容瑶这才注意到,在专业的灯光下,她看清了腰间的暗纹不是普通的花纹,而是精巧的藤蔓缠绕着,看着像某种徽记。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耳边嗡嗡作响。
“这是……”她不由自主地走近,手指悬在空中,不敢触碰。
“萧氏家徽的变形。”老板的语气里带着骄傲,从柜台下取出放大镜递给她,“萧先生亲手设计的图样。我们用了特殊的刺绣工艺,远看是花纹,近看才能发现是家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瑶一眼,’萧先生从不让家徽出现在外人衣物上,您是第一个。”
慕容瑶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礼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些她以为是藤蔓的纹路,此刻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辨——是萧家的家徽,只是将原本锋利的边缘都改成了柔和的曲线,就像为她敛去了所有锋芒。
她想起那晚萧莫在阳台上说的话——“你又要拿我的家世来拒绝吧”。原来他早就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在他心里,她从来不是外人。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疼得她几乎站不稳。
“我……”慕容瑶的喉咙发紧,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她仓皇地抓起自己的包,指甲在皮革上留下几道白痕,“麻烦您……把礼服也一起转交吧。”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慕容小姐,”老板叫住她,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萧先生来过电话特意嘱咐,如果您来归还东西,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慕容瑶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耳膜都跟着震动。店内的暖气突然变得燥热,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说,”老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芒,“‘不是所有礼物都期待回礼,有些只是希望被收下。’”
窗外的夜色渐渐深了,街灯早已亮起,人群也多了起来。慕容瑶站在店中央,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开来。
眼前忽然浮现出萧莫在阳台上的样子——他问她“心动了?”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比蓝宝石还要明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店铺的,只记得推开门的瞬间,寒风裹挟着落叶扑面而来,像是一个迟来的拥抱。街角的面包店飘来浓郁的香气,行人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站在奢侈品店门口泪流满面的女人。
远处的电子广告牌上,正在播放萧氏集团的宣传片。萧莫的侧脸一闪而过,严肃而专注,那是她最熟悉的表情。慕容瑶抬手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她终于明白,萧莫给了她最珍贵的东西——选择的权利。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那个藏在心底六年的慕容瑶终于挣脱枷锁——她依然爱他,爱那个会为她设计礼服、会为她将家徽变得柔和的萧莫。
这个念头让她双腿发软,胸腔里翻涌的情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起萧莫西装上残留的温度,想起他指尖抚过后颈伤疤时的轻柔,想起他说“好看啊”时眼中的星光。
但下一秒,手机震动起来。那条匿名信息再次闪现。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both。
——祝你好运。
像一盆冰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both”这个词像针一样刺进她的眼睛——不仅是她,萧莫也有危险。
慕容瑶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她擦干眼泪,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霓虹灯下,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疏离。爱他又怎样?她宁愿做他生命中的过客,也不要成为他的软肋。
再说,她已不是六年前的学生没有自保能力。
呵,箫生。
她最后看了一眼“L'Atelier”的橱窗,把情谊埋藏起来,转身走入人群。这一次,她走得很快,没有回头。夜风吹散了眼角最后一滴泪,也带走了那个短暂出现的、爱他的慕容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