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的灯光昏黄,只剩下零星几桌客人还在低声交谈。班长和王特助早已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窗外的雨声渐密,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萧莫站起身,带着微醺的酒气坐到慕容瑶的身侧。他喝了不少酒,脸颊微红,但眼神却清醒得可怕。
“我们聊聊吧。”他凑近她,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沙哑。
慕容瑶没有躲,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木调香气混合着酒气,这熟悉的气息让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错开眼神,盯着桌上那杯早已没有气泡的啤酒,“好,你想说什么?”
“今天在停车场……”他按在自己左胸,那里传来急促的心跳,“这里跳得很快……可我该死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慕容瑶抬起眼,和他四目相对,能清晰看到他眼里的情谊。
他的眼睛很好看,在灯光下格外得明亮,像是盛着碎星。
慕容瑶垂眸不敢多看,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萧莫斟酌着词句,手指微微蜷缩,“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侧脸上,“我没想到会那样和你重逢,脑子没反应过来。”
慕容瑶睫毛轻颤动,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那里戴着一枚铂金素戒,喉咙一阵发紧。
她的视线很快错开,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没什么。”
萧莫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六年得不解和愤怒,“你为什么会那样和我分手?六年前你说那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全都是假的,但我……”
“萧莫,”慕容瑶打断他,终于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别这样。”
两人凑得很近,呼吸交错,但气氛却冷得像冰。
萧莫紧紧地盯着她,良久,忽然嗤笑一声:“不,我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开始?你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对我的感情,那个时候……”
“那都过去了。”慕容瑶叹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没有。”萧莫转头看向窗外的雨幕,强迫自己冷静,又转回来,“你说点什么我听听,说什么都好。”
慕容瑶狠下心:“还要我说什么?这就是和你爸做的交易,我得到了——”她停顿了一下,“我想要的。”
“呵!”萧莫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和伤痛,“你爸的诬告案根本就是萧氏内部人做的局,你明知道把我送出国就是把我当诱饵!”
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但他的话像一记闷雷,在慕容瑶耳边炸开。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诱饵?”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闷雷淹没,“什么……诱饵?”
萧莫冷笑一声,酒精让他的眼角泛红,“装得真像……”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可能反而把他推到危险中去。
原来萧伯伯让儿子出国,是为了引蛇出洞。
窗外的雨幕中,路灯的光晕变得模糊。萧莫的表情凝固了,他死死盯着慕容瑶的脸,想找出说谎的痕迹。
“你不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而轻柔,“那你以为是什么?”
慕容瑶的喉咙发紧。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从来就不是这个。
“不重要了。”她移开视线,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说什么?!不重要?”萧莫气急反笑,他垂头闭眼,将满眼的情绪盖下去。当他抬起头,眼中的怒火被控制住,咬牙切齿,“好,出国把我当诱饵你不知情,没关系……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吗?”
四目相对,情绪在两人之间激烈碰撞。
“所以呢?”慕容瑶的眼波微微颤动,声音哑了,“过了这么久,你……你为什么放不下?”
“你……说说看,我怎么放下。”萧莫控制着情绪,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慕容瑶沉默地看着他,挣脱他的桎梏。萧莫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她叹气,“我就是利用了你啊?其实,如今,不管我说什么怎么解释,我想,你都不会理解我原谅我,当然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不,”萧莫摇头,打断她的话,“要不要理解或者原谅都是由我来决定。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就那样消失了,休学了,不见了,”他的声音变得急切,“你明白吗?就那样走掉什么机会都不给我,我很难受。”
“你不也出国了?那时候我们不就结束了?”慕容瑶强撑着平静,“放下吧,萧莫,年轻时的感情总会消散,这都不重要了,忘了吧。”
“忘?”萧莫的眼神变得锋利,“所以,你是在说你都忘了?所有的感情都忘了?”
“对,就是这样,”慕容瑶直视着他,“你说得没错,行了吧?”
“行什么行!”萧莫突然激动起来,“你真是,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个……这个坏透了的女人,恶心,玩弄我的感情。”
他似乎一时词穷,只能用最伤人的话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受伤。
慕容瑶愣住了:“我坏透了?”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对,你说得没错,”她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意,“我错了,我道歉。”语气里带着一丝气头上的敷衍。
“你!”萧莫的火气更大了,“你明明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慕容瑶扬起一个微笑,眼中却含着泪,“萧莫,清醒点,年少的情感,或许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都只是我俩走得近些而起的误会,明白吗?”
她的喉咙发痛,心揪成一团,痛得她有点呼吸不过来,言语依然冰冷,“我是玩玩的,萧莫,我,我那会儿二十岁出头,这多满足我的虚荣心,对吧?和校草相熟的虚荣心,被同桌的特别照顾,还有后面的吊桥效应……”
“不对!”萧莫厉声打断,眼眸似火,“不是玩玩,你是认真的,我是认真的,你也知道我是认真的,对吧?”他的语气近乎乞求。
他像是在找什么证明,看到自己的左手,他抬起来给她看戒指,“你看,我是认真的。”
慕容瑶咬紧牙关,平静地看着他,伸出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所以呢?”
她的双眸含泪,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萧莫猛地抓起她的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里找出破绽。可是她的神情太过镇定,仿佛真的已经将过去全部抹去。
“你没有心。”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最终垂下头,甩开她的手。
萧莫觉得自己太傻了。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如你所愿。”
慕容瑶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窗外雨声渐大,玻璃上滑落的水痕像是无声的眼泪。她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萧莫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看着桌上那杯没喝完的啤酒,泡沫早已消散,只剩下浑浊的液体。就像他们的感情,曾经那么热烈,现在却只剩下一片浑浊的回忆。
“小妹,还吃吗?我可以收拾了吗?”服务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不用了,大姐收拾吧,吃好了。”慕容瑶连忙垂头,不让人看见她在哭,她擦擦眼泪,吸吸鼻子,抬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她站起身,拿起包准备离开。
正在收拾的服务员大姐叫住她,“诶诶,小妹,衣服。”
慕容瑶停下,顺着服务员的示意看过去。
那是萧莫的定制大衣。
他都没穿走,可见是真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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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在路灯下织成细密的网,慕容瑶抱着萧莫的大衣站在饭馆门口。这时,她才意识到是下雨了,伸出手感知,还在下小雨,她从包里掏出雨伞撑开。
慕容瑶在雨中走了几步,心堵得难受,她站在一处路灯下,停下脚步,周围偶尔有人路过,但没人在意她。
“六年了……”她喃喃自语,看着雨幕,叹息声,“萧莫,好久不见。”
——明明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习惯了不再期待你的消息,习惯了不去打听你在国外过得好不好,习惯了……假装那段回忆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可是,当你站在我面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动摇了。
慕容瑶无声地叹息着,沉默不语,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这些年,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台机器,前几年拼学习,没日没夜看书泡图书馆考证,提前修满学分毕业,工作后,拼事业证明自己,无数的加班换来同期入职的同事说她是工作狂。
因为她知道,只要忙起来,就能暂时忘记想他。
她每一天都在练习忘记他,她在不断告诉自己,时间会冲淡一切,伤口总会愈合,可每当夜深人静,合上电脑,站在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的烟火,不自觉地就在想,萧莫这个时候在国外是白天吧,在做什么……
六年了,她以为关于高三的回忆会淹没在一个接着一个的项目中,也会渐渐模糊对他的感情,对他的记忆。
但就像是老天爷在给她考验,或者在和她“作对”,她总能得到萧莫最新的近况,知道他读书期间就开始开拓萧氏海外市场,知道他在并购案落入陷阱,知道他又签了什么大单……
莫然,让她有种逃不开的感觉。
——可是,萧莫,我们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慕容瑶仰头,雨伞倾斜,父母说得对,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那些含泪的警告犹在耳边。
有些距离不是相爱就能跨越的,没有未来的感情又何必继续下去,她不想一直深陷其中,这只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当年她会选择消失,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知道萧莫在打听她的消息,她是有机会告诉萧莫自己在哪儿的,但是既然已经断掉又何必再起联系。
——可是,为什么再见到你的时候,这里——(她的手无意识地按住心口),还是会这么疼?
——真傻,我们两个都是。
——明明可以恨我的,为什么要记得?
——明明可以忘记的,为什么要等?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班长发来的消息,“你们谈得怎么样?”
慕容瑶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嗯”字。她不能告诉班长,就在刚才,她亲手将萧莫推得更远了。
她把脸埋进衣服里,又在闻到熟悉的木质调香气的时候退出来,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密,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
慕容瑶站在雨中,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胸口堵得慌。她急需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地方。
她解锁手机,给她的拳击教练发信息。
“教练,今晚你还有课吗?”
教练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没有,突然下雨,预约的客人没来,你要来?”
“对。”
三十分钟后,城东搏击俱乐部的灯还亮着。慕容瑶换好运动服,将项链塞进衣领,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胸口。
“今天这么拼?”教练递来手套,打量着她发红的眼眶。
慕容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缠好绷带。当她戴上拳套的瞬间,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开始吧。”
教练吹响哨子,慕容瑶像头猎豹般冲向沙袋。右直拳、左勾拳、转身鞭腿,每个动作都带着狠劲。汗水很快浸透她的背心,发丝黏在额前。
“对,收紧核心,腰腹带动,对!出拳!”教练大声喊着指令。
“砰!”
一记重拳让沙袋剧烈摇晃,项链随之甩出衣领。那枚素圈铂金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教练挑眉:“今天这么大火气,工作不顺?”
“继续。”慕容瑶喘着气调整站姿,眼神比雨夜还冷。
又是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拳头撞击沙袋的闷响在空旷的场馆回荡,就像她心里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
直到双臂酸软得抬不起来,慕容瑶才瘫坐在地。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慕容瑶的拳头已经发红,指关节处隐隐作痛。
“够了,再打下去你的手会受伤。”教练及时叫停,
教练递来毛巾,并让她喝水,“喝点水,小口小口。”
慕容瑶的手微微发抖,她艰难地打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水,汗水顺着她的脖颈滑落,浸湿了运动背心的领口。她一只手抓着戒指良久,才把戒指塞回衣服里,冰凉的金属贴着她发烫的皮肤。
“你今天的表现……”教练斟酌着用词,扔给她一个冰袋,“很不一样。”
慕容瑶用毛巾擦了擦脸,将冰袋敷在关节处,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就像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是因为那个戒指的主人?”教练突然问道。
慕容瑶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回头,下意识看向胸口。
“我认识你三年了,”教练靠在围绳上,“每次你情绪不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去摸它。”
慕容瑶苦笑一声,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渐渐变热,仿佛在提醒她那段无法割舍的过去。
“再说,谁没事戒指不戴,挂脖子上当吊坠,”教练挑眉,“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
教练站起身,收拾着拳台,把空间留给慕容瑶。
夜已深,慕容瑶平复了心跳,她站起身,拿着水杯和毛巾。
“我走了。”
“路上小心。”教练也很识趣,“回去补充点蛋白质。”
慕容瑶走向更衣室,脚步比平时沉重。热水冲在身上,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面。慕容瑶伸手擦去水雾,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汗水还是泪水。
换上干净的衣服,慕容瑶站在俱乐部门口犹豫了片刻。
雨还在下,比来时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