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外的露台上,冬夜的冷风裹挟着花园里梅花的清香拂过。
慕容瑶几乎是冲进阳台的。平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凌乱的节奏,直到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她才猛地停住脚步,打了一个寒颤,“真冷啊……”她下意识抱紧双臂,这才想起披肩落在了宴会厅。
她刚想转头回去拿,又硬生生刹住,她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回去意味着要再次面对那些探究的目光,还有可能撞上沈甜,萧叔叔王阿姨应该都看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入肺部,让躁动的心跳稍稍平复。一只手撑在雕花铁艺栏杆上,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而她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一下下撞击着耳膜。聚光灯下的注视太过灼热,几乎要将她精心构筑的伪装烧穿。
“瑶瑶。”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
慕容瑶刷地回头,眼神警觉微眯,萧莫立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她转回头,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抵在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印记,另一只手牢牢地攥紧空酒杯,她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萧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身后半步之遥,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木质香水的气息,混合着宴会厅里沾染的香槟酒香。
“让我缓一会儿。”她低声说,声音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
萧莫没有听她的。他绕到她面前,露台上暖黄的壁灯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慕容瑶不得不抬头看他——他今晚确实好看得过分,灰黑色西装衬得肩线宽阔,蜂腰长腿,领结上的钻石领针在夜色中闪着冷光,像是暗夜里的北极星。发型精心打理过,额前几缕碎发为他增添几分随性,棕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流转着琥珀般的光泽。
“你——”她刚要开口,萧莫已经脱下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外套瞬间包裹住她,檀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别感冒。”他的声音很轻,手指在碰到她裸露的肩膀时微微一顿。慕容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后颈的伤疤上——那道三厘米长的疤痕比正常肤色淡一点有点粉和不平,像是某种隐秘的印记。
她下意识想躲,却被萧莫固定住肩膀。他的手掌温热,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她挣脱,又不会弄疼她。指腹轻轻抚上那道疤痕时,慕容瑶浑身一颤。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六年前每次两人靠近时,他总会无意识地抚摸那里,像是某种安抚的仪式。
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夜色,“为什么不做修复?”
暖黄色的灯光下,萧莫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疼痛,棕色的瞳孔里映着她仓惶的表情。
“没必要,”她勉强回答,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自责,她推开他的手,“又不影响生活。”
“我当时应该——”萧莫的手悬在空中,无奈地收回去。
“萧莫,”她打断他,望着他的目光坚定,“都过去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慕容瑶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关切、恼怒,还有她最害怕看到的,那种近乎执着的深情。
“干嘛这么看着我。”她别过脸去,萧莫的西装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木质香水的气息。
“好看啊。”萧莫轻笑,指尖拂过她发间的玉簪——那是他送的唯二礼物,“为什么……还留着这个?”
“什么意思?”慕容瑶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摸向胸口,但她忘了今天特地把戒指取了下来,又急忙放下手,她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干嘛不留着。”
萧莫笑了,指尖突然触碰她的耳钉,看上去是碧玉的,和玉簪搭配。
温热的手指拂过耳垂,慕容瑶猛地一颤,耳垂是她敏感的地方,她偏头避开他的手,紧张地说,“你干嘛……”
他又靠近了她一点,近到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栏杆的冰凉透过西装外套传来,身前却是他炙热的体温,冷热交替间,她几乎站不稳。
“噢。”萧莫故意拖长声调,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撩人,“我不是送了项链,怎么不戴?”
提到这个,慕容瑶无语地抬头,直视着他,“那么贵的东西,我怎么戴得出来?”
“为什么不行,”萧莫理所应当地说道,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我选了很久。”
“我hold不住,”慕容瑶白了他一眼,“明天还给你。还有放我家门口也不怕丢,万一我要是没在家,你也太……”
“送给你的,我不会收回来。”他的语气很认真。
“别……”慕容瑶拒绝,没好气地说道,“我消受不起,少爷。”
萧莫满脸带着笑,几乎是半搂着她,目光灼热,深情款款,他好久没看见如此鲜活找他闹的慕容瑶,他们就像是回到学生时代,没有任何负担。
慕容瑶能感受他目光的温度,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她闭嘴垂下头不看他,侧着身子拉开距离。
“对了,你不是不来吗?怎么用了笑书哥给的邀请函?”他突然眯起眼睛,微偏着头,搂着她的肩,使巧劲,让她面对着自己,“还有,你带谁来的?”
慕容瑶的身体微微僵住,停止挣扎,月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关你什么事。”
她的反驳没什么力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进去吧,我一会儿就走了。”
萧莫被她这副模样气笑了:“你叫我出来的。”
“那不是……算了,改天再说。”慕容瑶想要辩驳,又放弃,握紧手中的香槟杯,玻璃都被她长时间握着变暖,她转过身不再看着他,远处的城市灯火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光晕。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花园里梅花的香气。阳台下方是叶家老宅的英式花园,精心修剪的灌木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宴会厅的喧闹声隐约传来,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萧莫突然抽走她手中的杯子,随手放在栏杆上。逼近一步,他微微俯身,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心动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坏笑,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月光和宴会厅透出的灯光、阳台壁灯在他脸上交织,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他偏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此刻盛满笑意,却又深沉如海,仿佛能将她整个吞没。
慕容瑶垂下的手微微发抖。理智和情感在胸腔里拉扯,像是两股势均力敌的浪潮。一边是六年来筑起的高墙,一边是此刻几乎要决堤的心动。她的眼神几度变化,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上。
“承认吧,”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唇,“你和我一样,从来就没放下过。”
宴会厅里传来一阵笑声,弦乐四重奏演奏着下一首曲目。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那是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而此刻这个小阳台,被月光和夜风包围,像是独立于喧嚣之外的孤岛。
慕容瑶借着这个空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算……就算还有感觉又能怎样?”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六年……”
萧莫看穿了她的挣扎。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微微发红的眼尾,“你又要拿我的家世来拒绝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知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你的作风?”
慕容瑶深吸一口气,梅花的香气混着萧莫身上的味道涌入肺部,“可,这就是人啊。”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你难道不了解人,始终不自觉地权衡利弊,我只看结果,我们没有……”
萧莫突然转过头,不再看她。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线条,“不喜欢就直说,不要再狡辩了。”他故意说气话,声音里带着受伤的意味。
“不是,我也……我没,不讨厌。”慕容瑶词穷了,她不想说谎,却又不敢说出真心话。夜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带走了她最后的防备。
“不讨厌?”萧莫猛地转回来,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等会儿。慕容瑶,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步步紧逼,几乎将她困在栏杆与自己之间。
慕容瑶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岔开话题,“也许,我不该多管闲事的。”
她直视萧莫的眼睛,“他估计认为我不会插手,但因为是你,我做不到。”
萧莫皱眉,“你在说什么?”
“箫生在联系萧家内部派系的人要对付你爸和你。”慕容瑶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重担,“具体是谁还不清楚,但消息来源可靠。”
萧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在调查?”
慕容瑶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当然重要,不要再打听这些,”萧莫厉声打断她,他怎么可能再把她牵扯进来,语气不算好,“和你无关。”
“你在生气什么?”
“谁让你打听这些的?!”萧莫生气地说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白,像是要捏碎栏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慕容瑶正要反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阳台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象牙白礼服的女孩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人未到声音先到。
“瑶瑶姐!”叶飞雪惊喜地叫道。
她踩着高跟鞋跑得飞快,直接扒开萧莫,给了慕容瑶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好想你啊!”
慕容瑶被她撞得后退半步,萧莫的西装差点滑落。叶飞雪身上带着玫瑰夹杂着广藿香的香水味,头发上的钻石发夹硌得她脸颊生疼。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都没办法联系你。”叶飞雪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完全不给慕容瑶说话的机会,“我好想你,哥哥开始说你不会来了,我还在失望,想着结束跟你打电话,结果你来了,刚才我都看到你了,好漂亮……”
慕容瑶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越过叶飞雪的肩膀与萧莫对视。他正一脸不悦地看着她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恭喜你,”慕容瑶松开叶飞雪,认真打量着她,“你赢了。”
叶飞雪脸上绽放出自信的笑容,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当然,以后的路我自己选。”
她昂起下巴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亲,却又多了一份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萧莫重重地咳了一声。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他。萧莫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领结不知何时松开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为他平添几分狼狈。
叶飞雪翻了个白眼,一把拉住慕容瑶的手,“别管他,我们走。冷死了,走,去我那里拿衣服,我送你回去。”
她拽着慕容瑶往阳台另一端走去,那里通向花园的小径,“我跟你说,我现在是执业律师了,专攻商业诉讼。”
慕容瑶被她拽着往前走,不得不回头看了萧莫一眼。他站在原地没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及她的脚尖。
“听说了,海外名声。”慕容瑶对叶飞雪竖起大拇指,“真棒!”
“嘿嘿。”得到慕容瑶的夸奖,叶飞雪笑得像个孩子,她的手腕上还戴着那根红绳。
“叶飞雪!”萧莫在她们身后咬牙切齿地喊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恼怒。
叶飞雪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省省吧萧莫,人我先带走了,”
她凑到慕容瑶耳边,压低声音,“姐,别担心,那些人不会发现,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到停车场。”
慕容瑶惊讶地看着她:“可是,你走了,你家的宴会——”
“嘘,”叶飞雪狡黠地眨眨眼,“我哥在呢,轮到他当好儿子了。还有他呢。”她用眼神示意还有萧莫收场。
花园里的梅花在夜风中摇曳,香气愈发浓郁。慕容瑶回头望去,阳台上的萧莫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只有领针上的钻石还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像是某种无言的承诺。
叶飞雪的手温暖而有力,拉着她穿过迷宫般的灌木丛。慕容瑶肩上的西装外套终于滑落,她捡起来抓在手里,跟着跑出去。
夜风拂过裸露的肩膀,带走最后一丝温度,却带不走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
很快,车子驶离宴会现场时,慕容瑶的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掏出来,看到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消息:
——坏消息,免费。
——你又被盯上了。小心萧生。
她的手指瞬间冰凉,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屏幕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
“怎么了?”叶飞雪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慕容瑶锁上屏幕,转头看向窗外。夜色中,城市灯火通明,而她的心却沉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