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粘稠如血的死寂,沉沉地压在陈家村上空,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铅块。囚屋前那片修罗场般的空地上,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人皮鼓散发出的甜腻恶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足以蚀骨腐心的恐怖气息。尸体横陈,七窍流出的暗红与灰白混合物在潮湿的泥地上缓缓洇开,如同大地溃烂的脓疮。王莽那具死不瞑目的庞大躯体,空洞的眼窝仿佛还在凝视着土炕上那面由他父亲脸皮包裹着“山神子嗣”骸骨的邪物。
陈墨蜷缩在自家破屋的墙角,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鼓声的余威依旧在他颅骨深处嗡鸣,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搅动脑髓。口鼻间的血腥味挥之不去,那是他自己内腑受创的证明。窗外那片地狱景象透过窗棂缝隙,如同最残酷的刻刀,将恐惧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上。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中,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如同毒蛇滑过枯叶,悄然钻入他的耳中。
他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
声音来自窗外。
来自那片尸横遍野的空地。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窗缝之外,瞳孔因为极致的紧张而急剧收缩。
最先“动”的,是离囚屋最远的一个角落。一具仰面倒地的村民尸体,半边脸浸泡在泥泞的血水中。那具尸体的手指——沾满污血和泥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紧接着,另一具趴伏着的尸体,背部覆盖着大片灰白癣斑的地方,皮肉下的骨骼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朽木折断的“咯嘞”声。那具尸体的肩胛骨,以一种人类关节绝对无法达到的角度,诡异地向上拱起了一瞬!
窸窸窣窣……咯嘞……咯嘞……
声音逐渐清晰、密集。如同无数沉睡的虫豸在尸堆下被唤醒,开始啃噬、蠕动。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墨。他想起了赵家废墟上残留的灰白丝线,想起了那场带着腐甜花香的“秽雨”,想起了所有死于瘟病、死于鼓声的村民……一个可怕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炸开!
不……不可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最深的恐惧,空地边缘,一具身材干瘦、生前明显死于瘟病、浑身布满灰白癣斑的村民尸体,猛地动了起来!
不是抽搐,不是痉挛。
是“站”!
那具尸体以一种完全违反人体力学的、关节反折的僵硬姿态,猛地从泥泞中“弹”了起来!它的一条腿从膝盖处诡异地向外翻折,脚掌以不可能的角度杵着地面,支撑着它摇摇晃晃地挺直了上半身!
皮肤溃烂流脓,大片的灰白癣斑如同霉变的苔藓覆盖了裸露的皮肉,甚至能看到皮肉下暗红色的、不再流淌的腐坏血肉。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剩下两个空洞的、流淌着粘稠黄绿色脓液的窟窿!它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着,露出乌黑的牙龈和残缺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动的气流声。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尸臭、霉斑甜腥和腐败内脏气息的恶臭,从这具“站”起来的尸体上散发出来。
“嗬……”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那颗溃烂流脓的头颅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动着。那双空洞流脓的眼窝,如同最简陋的探测器,茫然地扫过周围的环境,最终……定格在了陈墨藏身的破屋方向!
陈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那双空洞的眼窝明明没有视觉,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它“看”到了他!它“嗅”到了他——一个活物的气息!
仿佛是开启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咯嘞!咯嘞!咯嘞!”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在死寂的空地上密集响起!
囚屋门口,王莽那具庞大的、七窍流血的尸体猛地一颤!覆盖着灰白粘稠物的眼皮竟然颤动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开!眼珠浑浊不堪,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扩散到极致,只剩下一点死寂的灰白!他断裂的脖颈处,暗红的血液和灰白的粘稠物混合着,随着他头颅的抬起,如同粘稠的浆糊般缓缓流淌。他那只向前伸出的手,五指猛地张开又攥紧,发出骨骼摩擦的刺耳声响,支撑着沉重僵硬的身躯,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站了起来!
紧接着,是旁边一具头颅爆裂、只剩下半颗脑袋的尸体!它失去了头颅,脖颈断口处血肉模糊,却依旧凭借着某种诡异的本能,用那双沾满泥泞和脑浆的双手撑地,拖着无头的躯干,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腰!断裂的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它依旧“站”了起来,断颈处如同一个不断滴落污秽的喷泉,茫然地“面”向陈墨小屋的方向!
一具,两具,三具……十具……二十具……
凡是在鼓声余波中倒下、沾染过“秽雨”、死于瘟病或被鼓声震毙的村民尸体,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以各种扭曲、反折、违反常理的姿态,挣扎着、蠕动着,从冰冷泥泞的血泊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们皮肤溃烂,脓血横流,灰白癣斑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微光。眼窝空洞流脓,或干脆失去了头颅。动作僵硬如同生了锈的机器,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嘞”声和皮肉撕裂的轻微声响。但它们的力量却大得惊人,踩踏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推搡间轻易撞倒了旁边的柴堆。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混合着尸臭、血腥、霉斑甜腥和内脏腐败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瘟疫瘴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空地,甚至透过破屋的缝隙,狠狠灌入陈墨的口鼻!
“嗬嗬……”
“呃啊……”
“……”
低沉、沙哑、毫无意义的嘶吼从这些“活”过来的尸体喉咙里发出,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合唱。它们空洞的眼窝,流脓的窟窿,齐刷刷地……转向了陈墨破屋的方向!如同最精准的猎犬,锁定了这片死寂村落中唯一的……活物气息!
饥饿!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对血肉活物最原始、最疯狂的饥饿感,如同无形的潮水,从这数十具“游骸”身上汹涌而出,狠狠冲击着陈墨的神经!
“嗬——!”
距离最近的一具浑身布满脓疮的“游骸”,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迈开僵硬却沉重的步伐,拖着一条反折的腿,率先朝着陈墨的破屋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数十具形态各异、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游骸”,迈着僵硬而迅疾的步伐,汇成一股污秽的、致命的浊流,朝着破屋汹涌而来!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瞬间在陈墨背靠的土墙上响起!腐朽的土墙剧烈地震颤着,簌簌落下的灰尘如同死亡的预兆。门板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外面那些力大无穷的怪物撞碎!
陈墨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无法动弹。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门外那数十具游骸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臭和甜腻的瘟病气息!
“鬼眼!鬼眼!”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的火星,在他被恐惧冻结的脑海中炸开!他几乎是凭着本能,集中起残存的意志,疯狂地呼唤着《灵异诡谈录》!
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向怀中那本滑腻冰冷的册子!
嗡!
灵魂深处熟悉的震荡再次传来,伴随着太阳穴被冰针刺穿的剧痛!那股冻结灵魂的寒流再次逆冲而上,灌入双眼!沉重冰冷的灰翳瞬间覆盖了视野!
鬼眼,再开!
目光穿透摇摇欲坠的土墙,投向屋外那汹涌而至的“游骸”狂潮!
眼前的景象,让陈墨本就冰凉的血液几乎彻底凝固!
在“鬼眼”的视界中,那些皮肤溃烂、流脓流血的“游骸”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翻滚的灰白色“绒毛”!那并非真正的毛发,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灰白色菌丝构成!它们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游骸的体表,甚至钻入溃烂的皮肉深处,如同寄生在尸体上的、拥有独立生命的恐怖菌毯!
正是这些灰白色的菌丝,如同提线木偶的丝线,强行操控着早已死去的躯壳,驱动着它们僵硬地移动!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这些菌丝并非独立存在。每一条菌丝,都如同庞大神经网络的一个节点!在“鬼眼”的视野中,一张庞大到难以想象、覆盖了整个陈家村的灰白色菌丝网络,清晰地浮现出来!这张网络如同活物的血管脉络,深埋在地下,盘踞在废墟,缠绕在每一具“游骸”身上!
而这张庞大网络的源头,那所有灰白菌丝汇聚的核心节点,赫然指向村口那棵在风雨中飘摇的老槐树!
在老槐树下,鬼眼的视野穿透了物质世界的表象——那里,并非空无一物!一道极其模糊、极其黯淡、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的猩红嫁衣虚影,正静静地“站”立着!嫁衣破败,无风自动,仿佛包裹着一片纯粹的、冰冷的虚无!没有面容,没有形体,只有那刺目的猩红,如同凝固的血液,成为这张覆盖全村死亡网络的绝对核心!它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央的母蛛,冰冷地“注视”着由它菌丝操控的、扑向陈墨的尸群!
“呃啊——!”
就在陈墨被这恐怖的菌丝网络和槐树下的猩红虚影震慑得心神俱裂时,他胸口贴身存放的那枚荒坟墨锭,如同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和挑衅,猛地剧烈搏动起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阴邪的寒意,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轰然爆发!
这股来自墨锭的邪气,与“鬼眼”所见的菌丝网络、与槐树下那猩红嫁衣虚影的气息,瞬间形成了激烈的对冲!陈墨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被两股无形的巨力疯狂撕扯!左半边身体被《诡谈录》护持意识的冰冷包裹,右半边身体却被墨锭的阴寒邪气和门外“游骸”散发的尸瘟恶臭侵蚀!剧痛、冰冷、麻痹、恶臭……无数种负面感受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轰隆!”
本就腐朽的门板在数具“游骸”的疯狂撞击下,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爆响!几块破碎的木片向内飞溅!一只覆盖着灰白菌丝、皮肤溃烂流脓、指甲乌黑尖利的手爪,猛地从破开的门洞中伸了进来,胡乱地抓挠着!紧随其后的,是更多嘶吼着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游骸”,它们正用僵硬的身躯,疯狂地撞击、撕扯着摇摇欲坠的门框和土墙!
腐朽的土墙在巨力的冲击下簌簌掉落大块的泥土,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整个破屋都在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塌,将陈墨彻底埋葬在这由活尸组成的恐怖坟墓之中!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