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六月二十,辰时刚过,溽暑便已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野猪林周遭的旷野上。
宋军骑兵侦察营的营帐外,几匹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鬃毛被汗水浸得黏腻,时不时发出焦躁的嘶鸣。
营内,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摊着泛黄的羊皮地图,几枚小旗随意插在上面,标注着野猪林的地形与宋军布防。
骑兵侦察营营长杨锐,年约三十,一身洗得发白的软甲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
此刻他额头布满汗珠,古铜色的脸颊因急促的奔跑而泛着潮红,双眼却像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地图上代表金军动向的那枚黑色小旗。
他每隔一刻钟便要亲自跑到主营帐外,向几位核心将领汇报敌情,每一次往返都让他的靴底沾满湿热的泥土。
“报——高军长!辛政委!杨军长!牛政委!”杨锐猛地掀开营帐帘布,带起一阵热风,让帐内悬挂的油灯都晃了晃。
他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金狗有一支部队正向野猪林靠近,约莫2000余人,看旗号像是前哨!”
话音未落,坐在营帐主位的高宠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一身亮银甲胄在昏暗的帐内隐隐反光,头盔下露出的脸庞棱角分明,两道浓眉如利剑斜飞入鬓。
此刻他正用一根枯枝在地上划着什么,闻言后随手将枯枝一丢,大手抚过下颌修剪整齐的短须,眼角笑出几道深刻的纹路:“哦?来得倒快。”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看来我这演技还是不错的,演得还算入木三分,这么快就把鱼儿钓来了。”
他说话时,左手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腰间悬挂的錾金虎头湛金枪——那杆枪长达一丈八,枪尖在灯影下泛着冷冽的寒芒,仿佛随时会撕裂空气。
坐在高宠下首的辛弃疾,一身青色儒衫,腰间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书卷气与英武气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
他闻言后放下手中正在批注的兵书,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指尖轻轻叩着案几,目光明亮如星,看向高宠时带着几分调侃:“高将军这‘演技’,怕是连那戏班子里的名角儿都要自愧不如。
若连这点小计都骗不过金人,日后如何让你这‘高军长’的威名,在金营里吓得小儿不敢夜啼?”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眼神里却透着与玩笑话不符的锐利。
一旁的杨再兴始终沉默着,他身着黑色劲装,外披一件红色披风,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发带束起,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
此刻他靠在营帐的立柱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听见两人说笑,只是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的眼神沉静如水,时不时望向帐外的方向,手却下意识地按了按背后斜挎的铁胎弓——那弓身黝黑,弓弦紧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他轻轻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力量:“辛政委所言极是,高将军这出‘诱敌深入’,倒是恰到好处。”
唯有牛皋显得最为焦躁。
他五大三粗,络腮胡如钢针般扎在脸上,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锁子甲,袖口随意地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此刻他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土块,浓眉拧成了疙瘩,黝黑的脸膛上满是“少废话”的神情。
他往前跨了一步,洪亮的声音震得帐顶都似乎在颤:“行了行了!你们俩就别互相吹捧了!”
他瞪了高宠和辛弃疾一眼,又转向众人,手重重拍在腰间的佩刀上,刀鞘与甲胄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响,“
说正事儿呢!金狗都快摸到眼皮子底下了,咱们这儿可都准备好了?
别到时候掉了链子!”他说话时,眼睛瞪得像铜铃,扫视着帐内每一个人,仿佛要用目光把大家的准备情况都检查一遍。
高宠收了笑意,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站起身,甲胄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牛政委放心,某家的长枪早就等着金狗的脑袋了。”
辛弃疾也敛了笑容,正色道:“各营的联络信号早已确认,火炮与钩梁枪都已进入预设阵地,只等金人入瓮。”
杨再兴松开抱在胸前的手臂,上前一步,手按在剑柄上,沉声道:“铁甲卫随时待命,只等号令一出,便可截断金人的退路。”
牛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嘿嘿笑了两声:“这就对了!奶奶的,老子早就想跟金狗好好比划比划了!”
帐外,杨锐再次疾步跑近,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连声音都带着喘息:“报——发现金狗骑兵部队,已抵达野猪林外围!”
高宠眼神一凛,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尘土飞扬,果然有黑色的骑兵身影在晃动。
他回头看向众人,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来了!鱼儿上钩了!”
辛弃疾跟到他身边,手搭凉棚远眺,眉头微蹙:“看这规模,不像是主力,倒像是试探。”
杨再兴也凑近,目光如鹰:“小心为上,怕是后面还有大股部队。”
牛皋按捺不住,手已经握住了刀柄:“管他是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就在这时,杨锐又一次冲了进来,几乎是喊出来的:“报——发现几个金狗斥候,正向我们军营方向靠近!距离已不足一里!”
高宠猛地转身,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一拍大腿:“好!好得很!
看来我的‘演技’还成,这么快金狗就全来了!”他笑得豪迈,眼中却没有半分松懈。
辛弃疾看着高宠,也笑着摇摇头:“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出手。
否则,岂不是让你这个‘高军长’的脸面没处安放?”他的语气轻松,手指却在袖中轻轻掐算着什么。
杨再兴再次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摸了摸背后的弓,低声道:“来得正好。”
牛皋却没心思开玩笑,他走到地图前,粗大的手指点着野猪林的位置,沉声道:“言归正传!都听好了,咱们都准备好了没有?可别到时候出了岔子!”
众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早已准备好了!”
高宠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鹰:“好!各就各位,按计划行事!记住,没有我的将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遵命!”
随着一声令下,帐内众人迅速散开,脚步声在营地里响起,却又很快归于沉寂,只剩下杨锐还在不停地往返于侦查哨与主营帐之间,传递着最新的敌情。
而整个宋军军营,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只等着猎物踏入陷阱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野猪林西侧十里外的一处高坡上,完颜金子弹勒住了胯下的黑色战马。身材高大,头戴铁盔,面覆铁网,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身上的重型札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手中握着一柄长柄狼牙棒,棒身布满尖刺,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重骑兵,人人身披厚重的铠甲,战马也覆盖着铁制的马面甲,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这支重骑兵部队,正是金军引以为傲的“铁浮屠”,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血腥与毁灭。
完颜金子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宋军军营,眉头紧锁。
按照王俊提供的情报,宋军此时应该正在享用午餐,防备松懈,而且这支部队全部装备了新式的燧火枪。
他确实看到了远处军营的空地上,许多架子上挂着长杆状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看起来确实像燧火枪。
军营里也显得有些杂乱,炊烟袅袅,隐约还能听到士兵们的说笑声,一切都似乎与王俊描述的一模一样。
可是,完颜金子弹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