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
两百年?
还是三百年?
她没概念了。
只记得那一段时间里,天穹越来越高,山峦越来越陡峭,土地越来越宽广,山精水怪小树妖从一山只有三两只蓬勃成了成群结队满山跑;
溪流成了河;
河聚成了江;
她从刚化形的懵懵懂懂小鱼精,变成了知天知地知情感情绪的,能做饭会修屋,懂看眼色,有脾气敢报复的莳柳。
或许不是时间上没有概念,因为她觉得很多事才刚开始,她对某人某物都充满了期待,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生死看淡。
她那时超级惜命,为能多活一天忍辱负重,心甘情愿为牛马。
所以时间还是短。
只是对比现今,那是个天地灵气盛泽,万物极速蓬勃的时期。
不是时间的漫长改变了景象,是景象撕裂了时间。
她的感受混乱了。
可惜季逾尽管表现出了和那人相似的神情,却没有长着像那人一样的眼睛。
那种远看蔚蓝近黑,近看却能发现那深邃瞳珠是间杂着七色炫丽光彩的。
透过那样奇异的眼眸光彩,能使人看见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如:
春日绽放的万千娇花;
夏日疯长的矮植高树;
秋日戏枝的红果金叶;
冬日乱舞的银雪白冰等等四季轮转变幻所产生的色彩。
能看见所有的光华,如:
穹宇日光、天河星辉、蟾宫月华;
江河湖海清晨傍晚泛滥的金屑银砂;
云娘纺织的羽霞长霓……
那双眼睛,载着苍生万物,自古及今。
那是人族不可能拥有的眼睛。
这也是为什么她至今忘不了那人的主要原因之一。
莳柳想过,如果把季逾棕黑色的虹膜变成带彩虹颜色的蔚蓝瞳,会不会他能变得有几分神似故人?
她还挺想那人的。
“死”了两万多年,又跋涉岁月几千年,她最记得最不舍忘却的仅他一个。
但她到底没那样做——记忆中那人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又淡然一切生死于眼前,谁能伪装他?
在他面前她不曾有过做决定的资格,有的只是牛马猫狗的温驯顺服。
反观季逾,他在她面前算得了什么?
区区一个人族而已。
若非她情愿,他何德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再说,即便把季逾的眼睛变成还记得的故识的样子,业已想不起细节的那人的面容相貌呢?
那人身上满盛缭绕的神华呢?
季逾的骄傲、傲慢、姿色如果是一座难攀的大山,那那位的此类特质就是拔地贯天的万仞昆仑。
母神、父神开天辟地至今,六合之内,四海八荒仅出现过一位他那样极致极端的神人。
至少,她还没有遇见到第二位。
“小龙虾好。”莳柳淡淡说,“辛苦青枝和忽忽抓一夜了。”
目光复爬进季逾微垂的,无波无澜却幽深难测的眼眸中时,她嘴角一丝笑勉强还挂着。
等他回应。
要不是为了照顾一下郁郁寡欢的他,把同族喂他嘴边的事她能干?
季逾看了她献上的烤小鱼良久,嘴角隐勾起一个柔软的弧。
“谢谢。”季逾柔声说。
“大逾吃小鱼,相当于以形补形,”莳柳煞有介事地说,“看这一盘子的鱼死得多开心,嘴咧后脑勺了都。”
“大约是知道是你这么有品位有气质的人吃的它们,感到荣幸。”
“鱼嘛,哪一条不是嘴又大又丑?烤成鱼干后能不嘴咧到脑后么!”满嘴跑火车的张二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说完,他隐隐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缓缓抬起眼,果不其然迎面一双蓝幽幽堪比马里纳亚大海沟还渊深可怖的眼睛正凝望着他。
神鱼面前讥嘲鱼,不知道一条命够不够玩?
张却觉得,他在人间的好日子不多了。
不知道神的道德底线高不高,谋杀的事会不会干?
“季逾哥,你最近有什么安排?”张却给季逾续上酒。
同时问莳柳要不要来一点?
白的是顾辞安从赤水那边带回的农家土烧高山高粱酒,量不多,放他酒吧给客人尝尝鲜,张却顺了一瓶来配烧烤;
红的也是从顾辞安那儿顺的。
莳柳说不要,起身去屋里拿了罐冰啤打开喝起来,跟才喝了一口的冰汽水挨着放,细嚼慢咽虾仁来配。
张却自斟一杯贵酒,心里有他人体会不到的忐忑。
季逾这时说:“也没什么特别事。”
他说完,张却与他对饮,后说:“那要不跟我们去昇市玩几天?”
“去昇市吗?”思考了好一会的季逾缓缓开腔,带着几许疑惑。
“昇市。”张却说,“昇市的斯利国际拍卖公司不是换老大了嘛,新当家给斯利改头换面,把斯利国际更名成了什么八荒四寰国际,为此特地搞了个拍卖活动,这事在商业圈可是不小的新闻,单纯的商业活动我知道你肯定不感兴趣,但艺术品之类的东西你肯定感兴趣。”
季逾凝思片刻:“这个拍卖会不是面向普通人群的吧?你们有钱人的游戏,我玩不起。”
“再说拍卖公司也没给我发邀请函,我怎么去!”
张却积极鼓动:“哎噫,谁说去拍卖会就一定要花钱,你去看拍品啊!”
“哥你没上网吧?”说着张却歪着凑近。
季逾:“很少。”
“我就知道。”张却说,马上摸出手机,翻出八荒四寰相关的视频放给他看,边说,“你看这些宝贝,是不是老好看了?这个,这个,我小姑说,这些东西不是人……哎哟……”
话没说完,他椅子脚突然就是一撇,眼看就要迎来一个四脚朝天的仰倒,坐他右前侧的莳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椅背,堪堪稳住。
“能不能小心点!”莳柳声音幽淡平和。
张却缓缓扭头看她,惊魂难定,一言不发。
脑中却在短短两秒时间里闪过七八个与鬼帝姐姐重逢的情景。
“你可以带任何人去拍卖会,但,不准提我,尤其是可能跟天极琀有关的物件。”莳柳的警告响在张却感知。
张却对莳柳眨了两眨眼,表示明白。
正了正椅子,他接着跟季逾说:
“我小姑说,这些东西不是人们平常能见到的,往前数几千年也是。”
“哥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家女神小姑不是凡人了么,她都说不常见的东西,那肯定是非常的不一般,很值得一看的。”
“你看,光是展示出来的这几样就一眼价值连城,还没亮相的不知道多惊艳是不是?”
“我觉得这种艺术品交易活动最适合你这么有品位有内涵的艺术家参加了。”
季逾眸底划过一丝丝窃喜,音色平平地说:
“嗯……听起来确实不错。应该不比绣画拍卖逊色。”
“那必须的。”张却如遇救星雀跃地说。
赶紧又为季逾添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