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遗忘的咒语
阁楼的光线暗了下来，大概是太阳落下去了。我抱着那本魔药笔记坐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上“西弗勒斯”的名字，忽然想起战争结束后那段空白的日子。
那时所有人都在谈论胜利，谈论牺牲，谈论那些活着和死去的英雄。可我总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一切都模糊不清。我记得城堡的废墟，记得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记得麦格教授红肿的眼睛，却唯独想不起那场战争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我在哪里，做了什么。
朋友们说我是受了惊吓，记忆出现了断层，还笑着打趣说：“幸好你没事，当时到处都是黑巫师，我们找了你好久。”
我也这样告诉自己，是恐惧让我忘了那些可怕的画面。直到此刻，指尖触到笔记本里夹着的一片干枯的曼德拉草叶子，一种尖锐的刺痛突然钻进太阳穴——
我想起来了。
最后那天，我根本不在安全的避难所里。我偷偷跑回了城堡，想找他。
那时的霍格沃茨已经成了战场，走廊里到处是咒语碰撞的光芒，墙壁在“四分五裂”咒下簌簌发抖。我攥着魔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浓烟里穿梭，嘴里反复念着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他，只知道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必须找到他，现在就去。
我在天文塔顶找到了他。
他背对着我站在栏杆边，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月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孤寂的剪影。他的左臂上，那个狰狞的黑魔标记正在隐隐发光。
“教授！”我喊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塔顶里显得格外单薄。
他猛地转过身，脸色苍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火烧过，“滚下去！立刻！”
“我不——”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几个食死徒冲了上来，领头的那个举起了魔杖，绿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是阿瓦达索命咒！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推开，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等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是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黑袍上炸开一朵暗红色的花。
食死徒们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做，愣了一下才转身离开，嘴里还骂着“叛徒”。
塔顶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穿过栏杆的呜咽声。
他慢慢地倒了下来，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他胸口不断涌出的血，可那些血像有生命一样，从指缝里拼命往外钻，烫得惊人。
“别……别碰……”他喘着气，声音轻得像叹息，“脏……”
“不脏！一点都不脏！”我的眼泪砸在他的黑袍上，混着血渍晕开，“教授，我去找庞弗雷夫人，她能治好你，一定能——”
我想站起来，却被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冷得像冰，力道却大得吓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姜浩月……”他看着我，那双总是藏着嘲讽和冷漠的眼睛，此刻竟像蒙了层水雾，“忘了……”
“我不忘！”我哭喊着摇头，“我为什么要忘？你说啊！西弗勒斯！”
我第一次这样叫他，跳过了那个冰冷的“教授”。他的睫毛颤了颤，嘴角似乎想向上弯，却只咳出了一口血。血溅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忘了……才安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忘了我……去过你的……人生……”
他抬起另一只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的额头。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咒语。
没有疼痛，只有一阵突如其来的空白，像被人用橡皮擦狠狠擦过。那些关于山楂树的夏天，关于魔药课上的训斥，关于禁林里的牵手，关于梦里黑袍的轮廓……全都在那一瞬间，碎成了无法拼凑的光点。
我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是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的手垂落下去，再也没有动过。
而我，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看着他的尸体，心里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地上这个穿着黑袍的人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后来，麦格教授找到了我，把我带了下去。她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不是惊吓导致的遗忘。
是他。
是他用最后的力气，给我施了遗忘咒。他甚至没给自己留一点时间说再见，没留一点时间让我告诉他，我记起来了，记起了山楂树下的约定，记起了那颗柠檬糖，记起了所有被我忽略的温柔。
他就那样，把自己从我的记忆里彻底剜了出去，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为什么……”我抱着笔记本，蜷缩在阁楼的角落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西弗勒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其实就在心里。
因为他怕。怕我记得他是食死徒，怕我被他的身份牵连，怕我活在失去他的痛苦里，怕我像他一样，被回忆的荆棘刺得遍体鳞伤。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我他能给的、最后的保护。
手腕内侧的红痕又开始发烫，像是在呼应我心脏的疼痛。我知道，那道遗忘咒正在松动。梦里的黑袍，笔记里的批注，手腕上的触感……都是他留在我记忆里的碎片，是他舍不得被彻底抹去的、属于我们的痕迹。
他以为遗忘是救赎。
可他不知道，被剥夺的回忆，比刻骨的疼痛，更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