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可不是大喜的样子”陆易安按下了景修俨想要捞酒的手，按了两下，没按住，还是让景修俨给拿了去。他恨恨地喝了一口，拍了拍景修俨也不解地问道
“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说成婚就成婚了，连个准备都没有。而且你竟然也没告诉郡主，也不怪她今日如此失态。”
景修俨苦笑，又饮了一口压了压心中郁郁才道：“娶个蛮地乡女，需要准备什么？”顿了须臾，他又道：“郡主......怎么样”
说道郡主，陆易安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闷闷道：“郡主今天是真的生气了，跟疯了似得，这么多年，我可从没见她这样，也就你能把她逼成这个样子了。我把她带走以后，她哭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王府的人赶过来要带她走，她死都不走，非要亲眼看着你拜了天地才回去。”
景修俨的酒噎在喉咙里，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咽下去，他声音沉沉，带着几分歉疚，暗哑道
“是我对不起她，今日不怪她。”
陆易安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面上怒气聚了又散，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皆化成了一声叹息，拳头捶了下桌面，压下了心中的憋闷。
“你与郡主情投意合多年，整个星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众人皆知，你们之间最大的阻碍是恒安王爷，但你非纨绔浪荡之子，郡主也非放纵不孝之人。
王爷点头不过是时间问题，为何会突然娶了个乡野女子？既仓促草率又门第不等。你不是一直想重振景家昔日荣光吗？满星都大户人家，你能找出一个当家人娶个蛮荒乡女的吗？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景修俨今日大喜，敬酒太多，此时又连喝几坛，确实有些醉了，他变撑为扶，揉了揉自己的眉间。
陆易安递给他一枚蜜饯，被他轻轻推开。
他声音沉沉，带着克制和隐忍。
“易安啊！还记得一年前大哥在蝶山遇难早逝的事情吗？”
陆易安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今日迎进门的嫂子也来自蝶山。
“怎么？此事跟表嫂有关系？”
景修俨点了点头：“去年就是慕氏姐弟将我大哥遗物遗体送回，其中，还有我大哥的修书一封，书中交代了他临终遗愿，除了交代家中重要之事外，最后一条，便是要我迎娶慕云舒，接纳她，护她一生。”
“什么？”陆易安不敢置信，猛地灌了一口酒，才咽下心头涌上来的荒谬感。静了须臾后，他道：“你们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大哥怎么会留下这样的信？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请了仵作吗？”
景修俨灌了一大口说道：“慕氏姐弟说，大哥失足落崖，被慕云舒所救，但因溪水湍急，乱石中伤，导致大哥内伤出血，不治身亡。大哥为感念慕云舒相救之恩，临终前修书一封，恳其连同他遗体一道送回。
仵作验后，可以确定大哥身亡原因非虚。去岁秋，我也暗中派人查证大哥坠崖之地、溪水情况，全部都能对应的上。我们景家，欠慕云舒一份人情。”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拿你的婚姻大事为儿戏吧？大哥很清楚你和郡主之间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留下这样的遗言呢？
天大的人情，大不了多给些银钱，实在不行，养他们一辈子也行，你也用不着真娶了吧？谁知道这是不是慕云舒为了攀富贵逼迫大哥写的呢？亦或者是大哥为了能让他们规矩地送回来的计策呢？”
景修俨摆了摆手：“大哥临终修书，慕云舒还有什么能威胁她？大哥.......有他的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景修俨搓了搓酒壶，安静了好半晌才开口
“大哥希望，我能放弃郡主。”
陆易安倒酒的手僵在半空，懵了：“为......为什么？”
景修俨连喝了三杯酒，倏然将酒杯掷于地上，砰——碎裂之声乍响。
此时宾客已经散去，整个正堂之上，烛火幽幽，外面忙碌的下人，听到动静后，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活去了。
景修俨踉跄着站了起来，陆易安下意识想要去扶他，却被他给推开。他顺手提起一壶酒，猛灌了一口后，走向了兰雪堂门边，整纹川如意槅门在烛火中被拉扯扭曲，如意也变了型。
景修俨手一抬，喝道：“今日之宴席，你看清楚了吗？你看那地上砖瓦碎裂、门头朱红歪斜、下人往来无序、酒宴虚与委蛇。这就是如今的景家啊。
雁昇乃恒安王府郡主，当今陛下亲赐的朝阳封号。她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尊贵如那月挂星空，我算什么？景家算什么？泥尘岂秽玉珠，碎瓦怎盛明辉？
十二年来，家道中落，复兴难成，大哥这是要我不要再执念走郡主这条路。景家，攀不上王府这棵大树。”
景修俨今晚酒喝的实在太多了，说完就撞靠在了门框上，回眸凝向陆易安，喃喃道
“易安呐，非我想做那薄情郎，实在是郡主这千丈金丝雀，我登不上。”
陆易安起身，轻轻抿了一口，似是在慢慢品味这酒中味道，忽然他道
“修俨，你到底是喜欢郡主这个人多一点，还是她的身份多一点？”
景修俨苦笑：“若我所喜之人，既情谊相通，又能扶摇青云，岂不最好？”他喝了一口，歪靠在门框上，仰望着星空，整个人放松下来，继续道：“数日前，我登门王府，恳请王爷成全，王爷说我景家是泥潭火坑之地，沉疴污秽积深。
郡主清雅高贵，骄傲单纯，斗不过泥虾烂鱼，理不清混线缠丝。我自省王爷所言非虚，便已将婚嫁之事告知。
易安呐，我对郡主非无情，可如今，唯有放手才是对她最大的怜惜。既然慕云舒是我大哥临终托付之人，我便娶之，也不算辜负了大哥的期望。”
夜已至深，酒坛滚了一地，外面虫鸣喧嚣，陆易安望着景修俨，只觉漫天黑沉沉的天幕都要压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