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的光在樟木箱苏醒的刹那突然变得稠密,像无数根金线从桥的那头涌来,顺着新苗的茎秆往箱盖爬,在《续歌录》的封面上织出张不断延长的桌布,红绸的边、蓝缎的纹、绿布的穗都在光里轻轻颤动,像给家宴的长桌镶了圈流动的花边。樟木箱的铜锁“咔嗒”弹开,箱内的传暖盒、添味篮、永不散席菜单都随着苏醒的震颤往外冒,像群被唤醒的食客,争先恐后要加入这场永续的宴,和太婆当年掀开蒸笼时的热闹一模一样,蒸汽里浮动的不只是香,还有“人齐了”的暖。
新苗的根须在土里疯狂伸展,缠成张巨大的网,网眼处钻出些小小的木桌腿,顺着虹影的光往上升,与樟木箱的顶、虹影桥的面连成张无形的长桌,桌的这头摆着太婆的粗瓷碗,那头空着无数副碗筷,中间的空位上,孩子们正用芦苇笔写“新客名”,每个名字落下时,桌腿就往外伸长寸,像长桌自己在欢迎新的食客。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往空碗里倒了点岁月酒,酒液立刻顺着桌面往那头淌,在每个空位前积成小小的酒洼,洼里映着虹影桥的光,像给未来的归人留的请柬。
我在樟木箱的底层,发现了块磨损的木牌,上面刻着“主位”,牌的边缘缠着三色布,与现在长桌的主位完全对应。翻过来时,背面写着行小字:“主位永远让给守家的人”,字迹旁画着个循环的箭头,从太婆指到阿婆,从阿婆指到我们,从我们指到孩子们,像个永远转动的轮,轮的中心是樟木箱,轮的边缘是虹影桥,每个守家的人都在轮上,接过主位的同时,也接过添柴、加菜、候客的责任。
子夜的风穿过长桌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响,像无数代人在桌旁低语。传暖盒里的异乡土已长出新的根,缠上了太婆的银簪,簪头的光落在添味篮里,让异乡果实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籽,籽上竟写着“归”字,像无数个被家味唤醒的种子,要在长桌的尽头长出新的樟木箱、新的虹影桥、新的家宴。《续歌录》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最新一页的“新客名”旁,不知何时多了行虹影写的字:“长桌没有尽头,就像思念没有边界”。
周掌柜的孙子扛着卷“续桌布”走来,布的长度能跟着长桌自己生长,正面印着“旧席痕”,反面绣着“新宴迹”,铺开时,旧席痕里的酒渍、菜汤、指纹都在往新宴迹里渗,像无数场家宴在布上重叠,却丝毫不显杂乱,反而生出种“承”的厚,像把无数块碎布拼成的完整毯,毯的每个补丁都带着故事。“爷爷说,好布要能接住所有的宴,你看这布,连太婆掉的饭粒都记得清。”果然,布上有个小小的黄点,正是太婆当年掉的虹浆饼屑,如今已与布纹融为一体,像颗永远不会褪色的痣。
王医生在长桌旁支起“听宴器”,金属的喇叭对着桌面,能听见无数细微的声:太婆夹菜的轻响、外公碰杯的脆响、阿婆劝饭的软语、孩子们抢食的笑闹……这些声在器里汇成段低吟,吟的正是“家宴永续”的调,调的尾音拖着长长的颤,像长桌延伸的轨迹,永远没有终点。他笑着说:“这声纹,和新苗拔节、樟木箱呼吸、虹影流动的频率完全相同,都是家的脉。”
朝阳再次爬上长桌时,孩子们举着新蒸的虹浆饼往空碗里放,饼香混着岁月酒的烈、芥菜的咸、异乡果的鲜漫向远方,漫过虹影桥的尽头时,竟在天际凝成行发光的字:“长桌在等你”。我往樟木箱里放了副新的“传宴筷”,筷身刻着“续”字,与太婆的主位牌轻轻相碰,发出的声响像句被岁月认可的誓言:“宴不散,桌不停。”
锁箱时,铜锁的轻响与长桌的震颤、新苗的晨曲、远方的脚步声叠成声悠长的“请”,像家宴的主人在门口迎客。我望着晨光里的长桌,它的尽头已隐在虹影桥的雾里,却仍在不断伸长,樟木箱在桌的这头轻轻喘息,像位满足的长者,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断长大。那道混着无数代人呼吸的声音,还在风里漫,随着虹影的流动、新苗的生长、樟木箱的苏醒,漫向没有尽头的岁月长歌里,让每个与家有关的日子,都在去与归的循环里,酿出更浓、更厚、更让人舍不得的暖——因为这场家宴从不是固定的席,是虹影桥那头永远延长的桌,是桌旁永远为你留着的那副碗筷、那个座位、那句穿越时光的“就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