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佛光普照的余晖尚未散尽,凌霄宝殿的重建已初具轮廓。新琢的白玉阶取代了染血的魔纹石,断裂的蟠龙金柱裹着新漆,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未散尽的焦糊味。然而,重建的不仅是宫阙,更是劫后亟待梳理的三界秩序。无天之乱如同一面照妖镜,将天庭旧制的沉疴积弊暴露无遗:天兵阵列看似森严,临战却一触即溃;各部仙官权责分明如铁板,遇事却推诿僵化,贻误战机;天界高悬,凡尘哀鸣难上达天听,地府幽冥更似孤岛,三界沟通之断层,在魔劫中几成致命死穴。
这一日,凌霄殿前仙云缭绕,气氛却不同以往。新任斗战胜佛孙悟空,并未如众仙预想般高踞莲台参禅,反被如来佛祖与玉皇大帝联名请旨,以“万佛之祖”之尊驻跸天庭,协理三界政务。他一身金红袈裟,外罩锁子黄金甲,凤翅冠下金眸澄澈,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沉凝的威仪。他并非孤身前来,身后除却八戒、沙僧,竟还跟着几位气息混杂、面容忐忑的前魔将!
甫一落地,孙悟空目光便落在殿前广场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座三丈余高、通体由“慑魂玉”雕琢而成、刻满繁复天规戒律的巍峨牌坊,“天威浩荡”四个鎏金大字在仙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无形的威压,过往仙神至此,无不屏息垂首,战战兢兢。
“啧,这劳什子,” 孙悟空咂了咂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前每一位仙官的耳中,“挡路不说,还碍眼得紧。” 话音未落,他手中金箍棒随意一抡,既无惊天动地的威势,也无玄奥法诀,只听得“轰隆”一声闷响,那座象征天庭无上威严、矗立了不知多少元会的“天威牌坊”,竟如同沙堆般寸寸崩解,化作一地晶莹碎玉!
“大圣!使不得啊!” 太白金星惊得手中拂尘差点掉落,须发皆颤。托塔李天王李靖更是脸色铁青,按在腰间宝剑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众仙官哗然,面面相觑,俱感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孙悟空却浑不在意,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玉屑,环视目瞪口呆的众仙,朗声笑道:“威?真正的威,岂是竖块石头就能立起来的?天庭之威,在护佑三界众生之心,在荡涤邪魔之勇,在令行禁止之公!靠这玩意儿唬人?” 他嗤笑一声,金箍棒往肩头一扛,“往后这地方敞亮点,众仙家往来议事,心里也舒坦不是?”
牌坊既倒,新令即出。
三日后,凌霄殿偏殿挂起一方新匾——“三界通译司”。此司非同寻常,当值者非是清贵仙官,而是轮流从下界征召而来的土地公、山神爷、河伯、甚至城隍!首日当值的,正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脚下,那位曾被孙悟空揪过胡子的老土地。
老土地一身洗得发白的土黄袍,拄着蟠龙拐,在满殿仙官好奇、审视乃至略带轻蔑的目光下,站在一方特制的“传音玉璧”前,紧张得胡子直抖。玉璧光华流转,另一端连接的,赫然是幽冥地府第十殿阎罗转轮王,以及东海龙王敖广的水晶宫!
“启…启禀上仙…” 老土地结结巴巴,将傲来国境内一桩因魔气残留导致水源污染、凡间疫病渐起、又因地府亡魂滞留阳间与龙宫水族争地引发的连环纠纷,原原本本道来。没有文绉绉的奏章,只有带着泥土气的焦虑与凡人的祈盼。转轮王与敖广的声音随即从玉璧中传出,或解释阴司积压缘由,或申辩龙宫苦衷,三方当庭质证。众仙官起初只觉聒噪新奇,渐渐却神色凝重——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凡间琐事,牵涉因果竟如此之深,信息壁垒一旦打破,解决之道也随之浮现。玉帝端坐御座,看着殿中前所未有地“吵闹”,眉头微蹙,却未打断。
另一项新政,更是掀起轩然大波。孙悟空于朝会之上,当着玉帝与满朝文武,竟公然提出收编部分无天旧部中“心存悔悟、愿效命三界”者,成立“补阙营”,专司巡查三界缝隙、剿灭魔气余孽、修复受损地脉等苦役险差。
“妖孽余毒,岂可轻信?此乃养虎为患!” 李靖第一个出列反对,声如洪钟,怒视孙悟空身后那几个低眉顺眼的前魔将。群仙附和者众,尤以雷部、火部正神为甚。
孙悟空却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李天王此言差矣。俺老孙当年也是‘妖’,不也保着师父取经成了佛?出身是出身,心性是心性。天庭缺人手干活是明摆着的,放着现成的苦力不用,非要把他们逼回山沟里当妖魔?补阙营,有功则赏,有过必诛,干得好,一样算天庭功绩,一样能得正果!总比让他们躲在暗处,哪天又被人蛊惑了强吧?”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前魔将,“你们说,是也不是?”
那几个魔将,为首者乃是一头曾为巨蝎麾下先锋的牛头妖,此刻激动得牛眼含泪,噗通跪倒,瓮声瓮气道:“大圣…不,佛爷明鉴!小的们只求一条活路,将功折罪!愿为三界流尽最后一滴血!” 此言一出,李靖脸色更加难看,握着宝塔的手微微颤抖。
最大的风暴,却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朝会日降临。当值星官奏事完毕,习惯性地撩袍欲行大礼参拜玉帝。孙悟空的声音却突兀响起,不高,却似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凌霄殿:
“且慢。往后这天庭议事,站着说便是,不必跪了。”
满殿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仙官,包括太白金星,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玉阶下的孙悟空。跪拜玉帝,乃是自开天辟地以来,天庭铁打的规矩,是维系至尊无上权威的基石!
玉帝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面上那层万年不变的温润平和瞬间冰封。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自御座弥漫开来,殿内温度骤降,蟠龙柱上的金龙浮雕都仿佛活了过来,龙目森然。玉帝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刺向孙悟空。
“斗战胜佛,” 玉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千钧,“君臣之礼,乃纲常之本。汝此言,欲乱天庭法度乎?”
面对这滔天威压,孙悟空却只是掸了掸袈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金眸澄澈,直视御座,毫无惧色,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君臣’二字,是职分,是责任,绝非‘主奴’!俺老孙跪天跪地跪父母师长,跪的是恩德与大道!陛下统御三界,为三界之主,众仙家敬的是这份担天责、安黎庶的职分!若议事必跪,战战兢兢,如何畅所欲言?如何直言敢谏?若敬只在膝下,而非心中,这‘威’,与那倒掉的牌坊,又有何异?”
字字如刀,句句惊心!李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拔剑。不少老臣痛心疾首,直呼“礼崩乐坏”。凌霄殿内,气氛紧绷如弦,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
玉帝胸口起伏,宽大龙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阶下那桀骜的身影,眼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将这胆大包天的猴子烧成灰烬!然而,就在这死寂的僵持中,新任“三界通译司”主事——一位刚轮值完毕的洞庭湖龙王,手持一枚闪烁着急促红光的玉简,竟未经通传,直接闯入殿中!
“陛下!佛爷!十万火急!” 洞庭龙王声音都变了调,“南赡部洲锦江突现地煞裂缝,魔气喷涌,下游三郡生灵危在旦夕!当地土地与河伯已率阴兵、水族竭力封堵,然力有不逮,恳请天庭速遣精通地脉与净化之法的仙官驰援!迟恐生变!”
这突发的灾情,如同冷水浇入滚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玉帝和孙悟空身上。
李靖下意识便要按旧例出列请旨,调派雷火二部天兵天将下界镇压——那流程,少说也得半日。却见孙悟空眉头一皱,反应快如闪电,根本不等玉帝开口,直接点向殿中:“补阙营牛先锋听令!你部最熟地煞魔气,即刻点本部擅土遁、通净化者,持我手令,开南天门,直赴锦江裂缝!通译司,立刻接通锦江土地、河伯,指引方位,通报实况!药王殿,速备祛魔净瘴灵丹,随后送到!”
一连串指令清晰、快速、精准,没有繁文缛节,直指核心!那牛头妖先锋精神一振,大吼一声:“得令!” 转身便冲出凌霄殿,几个前魔将部下紧随其后,行动迅捷如风。
整个流程,从警报入殿到援兵派出,竟不过盏茶功夫!效率之高,前所未有!
玉帝高高在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孙悟空雷厉风行地调兵遣将,看着那牛头妖毫无滞涩地领命而去,看着通译司玉璧上迅速亮起锦江土地焦急却清晰的面孔…他胸中的滔天怒火,在这高效运转的应对面前,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不甘、无奈,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恍然。
他想起了堆积如山的旧日奏报,那些因层层审批而延误导致生灵涂炭的惨剧;想起了天兵天将在魔军面前不堪一击的溃败;想起了下界生灵对天庭“高高在上、不恤民情”的怨怼…再看看眼前这摒弃了繁文缛节、直指问题核心、甚至敢用“妖兵”去救人的高效场面…
朝会最终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散去。众仙官心思各异,或惊疑,或抵触,或若有所思。
数日后,一份由通译司汇总、补阙营核验的奏报呈上御案。清晰罗列了新制推行后的实绩:三界各地冤假错案申诉渠道打通,月内沉冤得雪者三十七起;大小灾患(地动、水患、魔气泄露)共十九起,天庭响应及处置速度较旧制平均提升五倍;补阙营剿灭魔窟七处,修复灵脉节点三处,自身折损十一人(皆立碑记功),无一人反叛…
玉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凌霄殿内,指尖划过奏报上冰冷的数字,目光却透过高大的殿门,望向远方忙碌的“三界通译司”和正在校场上操演的“补阙营”。晨曦微光中,那里没有森严的跪拜,只有忙碌的身影和传递信息的玉简灵光。
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幽幽响起,带着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明悟:
“这猴头…倒比三清案头那些玄之又玄的经文…更懂何为‘治世’。” 他拿起朱笔,在那份详实的奏报上,缓缓画了一个圈。
凌霄殿新政的余波尚未平息,天庭深处另一处积年的暗礁却悄然浮出水面。东海,水晶宫。
昔日华光流转的龙宫,如今处处可见修补的痕迹。巨大的珊瑚柱上残留着魔焰灼烧的焦黑,珍珠帘幕稀稀落落,连巡守的虾兵蟹将也大多带着伤残,气息萎靡。东海龙王敖广端坐于褪色的龙椅上,往日威严的龙目此刻布满血丝,疲惫地望着手中一份流转着仙篆的玉简——那是天庭户部发回的批文。玉简末尾,“水族非上仙,不得染指深海灵脉”一行冰冷的小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老龙王的心头。
“父王…” 下首,一身银鳞战甲、气度沉凝的西海三太子敖烈(昔日白龙马)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懑,“天庭旧规,竟如此凉薄!无天之乱,我四海龙族倾巢而出,以血肉之躯填堵被魔气撕裂的海眼,死伤过半!东海龙宫精锐更是十不存一!如今龙族根基动摇,新生代水族修行无门,只求开放部分深海灵脉,滋养元气,延续传承…竟被一句‘非上仙’轻飘飘驳回!”
敖广的手微微颤抖,龙爪在玉简上留下深深的指痕。他想起魔劫最烈时,龙子龙孙在污浊魔海中与魔兵厮杀,龙血染红了万里波涛;想起老弱水族以身为堤,硬抗魔气侵蚀,只为护住最后几处未被污染的海底灵泉…那惨烈景象犹在眼前,天庭的回复却如此冷漠。
“旧规如山…” 敖广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深深的无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天庭…终究是天庭。”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哪吒耳中。云楼宫,哪吒正擦拭着久未动用的火尖枪,枪尖寒芒映着他英气却略显沉静的面容。听闻此事,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
“深海灵脉…旧规…” 他低声重复,眉头紧锁。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年前的一幕:滔天巨浪,破碎的龙宫,龙王敖广悲愤欲绝的脸,还有…那条被他失手打死的三太子敖丙…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戾气冲霄,视龙宫威严如无物。
“旧规…呵。” 哪吒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悔与决然。他放下火尖枪,做了一个令身边仙侍惊愕的举动——他褪下了那身象征三坛海会大神威仪的火红战甲,解下了混天绫,甚至连脚下的风火轮也收了起来。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莲花宝衣,赤着双足,周身流转着清净柔和的青莲宝光。
“三太子,您这是…” 仙侍不解。
“去还债,也去…讲理。” 哪吒声音平静,身形化作一道清冽的莲光,直射东海。
---
东海龙宫,气氛压抑。敖广闭目养神,眉宇间郁结难舒。敖烈侍立一旁,拳头紧握。忽有巡海夜叉来报:“禀龙王!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哪吒太子求见!他…他未着甲胄,赤足而来!”
“哪吒?!” 敖广猛地睁开眼,龙目中先是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与警惕,随即又被那“未着甲胄、赤足而来”的描述惊住。他强压下翻腾的旧恨,沉声道:“宣!”
水晶宫门大开,水流自动分开。哪吒缓步而入。没有风火轮搅动的灼热,没有火尖枪的凛冽杀气,只有一身素白莲衣,赤足踏在冰凉的海底玉石上,周身青莲光晕流转,映得他那张俊秀的面容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澄澈与平和。他未带任何兵刃,甚至未佩任何彰显身份的玉饰,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访客。
整个龙宫大殿瞬间寂静无声。所有水族,无论兵将还是文臣,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以“闹海”之名震动三界的煞星,竟以如此…近乎“卑微”的姿态出现。敖烈眼中更是充满了惊疑不定。
“东海龙王陛下,” 哪吒走到殿中,对着御座上的敖广,双手合十,郑重地行了一个佛门弟子礼,“哪吒,今日特来请罪,亦为请命。”
“请罪?” 敖广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哪吒太子,你当年闹海,杀我爱子,毁我龙宫,此恨滔天!纵有天庭赦令,这罪,你如何请?如何还?”
哪吒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敖广那充满恨意的龙目:“当年哪吒年幼无知,戾气缠身,闯下弥天大祸,害死敖丙太子,损毁龙宫基业,罪孽深重。此罪,哪吒从未敢忘,亦无颜狡辩。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割舍的是骨肉凡胎,割不断的是血债因果。今日褪去甲胄,赤足而来,非为求龙王宽恕,而是表明心迹——哪吒此来,非以天庭大神之威,只以当年犯错之身,求一个…讲理的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龙王陛下!当年我毁你龙宫,是少年戾气,是我哪吒一人的罪过!天庭自有法度裁断,我亦身受其罚。然则今日,龙族于魔劫之中,为护三界海疆,血染碧波,功勋卓着!天庭却因一句‘旧规’,断水族修行之途,困死龙宫复兴之望!此等行径,非是哪吒之过,却是天庭之昏聩!是这陈腐旧规之毒!若因旧规困死有功之族,令忠魂寒心,令生者无望,这与那无天断众生道途、灭万灵希望的行径,又有何异?!”
“你!” 敖广被哪吒这番直指天庭、掷地有声的话语震得龙躯微颤,旧恨与新怨交织,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敖烈眼中则爆发出异彩。
哪吒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陛下!旧规可破,人心不可寒!龙族要的,不过是一条生路!请陛下随哪吒,再上凌霄殿!这次,不为私仇,只为龙族万千水族,为这东海海底尚未冷却的忠魂之血,讨一个公道!若天庭依旧昏聩,哪吒愿与龙族,同担此不公!”
“再上凌霄殿?” 敖广龙须抖动,眼中闪过挣扎、迟疑,最终被哪吒话语中那股决绝的担当和悲悯所撼动。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龙目中燃烧起久违的、属于四海龙王的威势与悲愤:“好!本王就随你再闯一次凌霄殿!看看这天庭,是讲那冰冷的‘旧规’,还是讲这血染的‘功勋’!”
---
凌霄宝殿,朝会正酣。玉帝端坐九龙御座,听着各部奏报,神色平静。孙悟空(斗战胜佛)抱臂立于阶下,金眸半阖,似在养神。
忽闻殿外传来喧哗,守殿天将高声阻拦:“龙王陛下!哪吒太子!未经通传,不得擅闯…”
“让开!” 一声饱含悲愤的龙吟与一道清冽的莲光同时撞开殿门!东海龙王敖广与一身素白莲衣的哪吒,并肩踏入凌霄殿!满殿仙官愕然回首,待看清来人组合,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托塔李天王李靖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哪吒!敖广!尔等欲造反乎?!”
哪吒看也不看父亲,径直走到御阶之下,与敖广并肩而立。他赤足踏在光洁的玉砖上,仰头直视玉帝,声音清朗,响彻大殿:“陛下!臣哪吒,与东海龙王敖广,有万急之事,冒死闯殿,只为问天庭一句——功臣之血,可曾凉透?!”
“哪吒!休得放肆!” 李靖怒极。
“让他说!” 玉帝眉头微蹙,抬手制止了李靖,目光落在敖广身上,“敖卿,何事如此?”
敖广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龙目中竟有泪光隐现。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物——非是奏章,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布满暗红血渍的破碎龙鳞!鳞片上残留着精纯的水元之力与浓得化不开的怨煞魔气!
“陛下!请看!” 敖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字字泣血,“此乃我东海龙宫镇海将军敖钦,在无天之乱中,为堵住被魔头撕裂的‘归墟海眼’,自爆龙珠、燃尽精血所留!他粉身碎骨,神魂俱灭!只留下这枚染血的残鳞!当日,像他这般,以血肉龙躯填堵魔气海眼、护持一方海域的水族将士,何止千万?!东海龙宫精锐,十亭去了七亭!多少龙子龙孙,永沉海底,尸骨无存!陛下!您告诉我!我水族,算不算为这三界流过血?!算不算有功于天庭?!”
他高举着那枚染血的龙鳞,老泪纵横,悲愤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仙官的心头!殿中一片死寂,唯有龙王压抑的喘息和龙鳞上残留魔气的细微嘶鸣。
哪吒适时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如惊雷:“陛下,水族所求,不过开放部分深海灵脉,滋养劫后元气,延续族群传承。此乃延续有功之族、安三界海疆的善政!却被户部以‘水族非上仙,不得染指灵脉’的旧规驳回!敢问陛下,若此等血染之功,换不来一条生路,天庭法度,是护持三界,还是…寒尽忠良之心?这旧规,是护佑苍生的天条,还是…断绝生机的枷锁?!”
玉帝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看着敖广手中那枚触目惊心的染血龙鳞,听着哪吒那字字诛心的质问,再想起无天之乱时四海传回的、触目惊心的战损奏报…那些冰冷的数字,此刻化作了眼前龙王悲怆的泪水和这枚带着死亡气息的龙鳞。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来自下方那赤足素衣的哪吒,来自悲愤的龙王,更来自心中那份被“旧规”蒙蔽、险些酿成大错的惊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阶下的孙悟空(斗战胜佛)。孙悟空依旧抱着臂,金眸却已完全睁开,澄澈的目光平静地回望着玉帝,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了然与支持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俺老孙拆那牌坊的原因。
沉默,在威严的凌霄殿中蔓延。每一息都如同千年般沉重。
许久,玉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却又带着一种挣脱桎梏的决断。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四海龙族,于无天之乱,护持海疆,功勋卓着,血染碧波,天地可鉴。旧规…陈腐矣!”
他目光扫过下方屏息的众仙,最终落在敖广与哪吒身上,一字一句道:
“敕令:自即日起,东海、南海、西海、北海,各择三处深海灵脉核心外围,设为‘水元福地’,定期对四海龙族及有功水族开放!开放时日、准入规制,由四海龙王与天庭户部、斗战胜佛府共议,务求公允,泽被水族!”
“另,敕封敖烈(西海三太子)为‘巡海佑灵真君’,协理四海灵脉事务,沟通仙凡!”
“陛下圣明!” 敖广老泪纵横,捧着那枚染血龙鳞,深深拜伏下去,龙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敖烈眼中亦是精光爆射,重重抱拳领命。
哪吒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对着玉帝,再次郑重合十一礼:“谢陛下明断。”
玉帝看着阶下那素衣赤足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神色平静的孙悟空,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他挥了挥手,示意退朝。
退朝后,哪吒并未立刻离去。他行至东海之上,碧波万顷。敖广与敖烈紧随其后。
“龙王陛下,” 哪吒转身,对着敖广,再次深深一揖,“旧怨难消,哪吒不敢奢求宽恕。然水族生路已开,望陛下励精图治,泽被苍生。哪吒愿以此身,与龙族立一‘护海盟约’——凡四海有难,魔踪再现,哪吒纵在九天之外,亦当踏莲而至,倾力相助!若有违誓,形神俱灭,永堕轮回!”
言毕,他指尖逼出一滴纯净无垢、蕴含着青莲本源气息的精血,屈指一弹,精血化作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色莲花虚影,缓缓飘向敖广。
敖广看着眼前这朵蕴含着至诚誓言的青莲,又看着哪吒澄澈坦荡的眼神,心中那堵横亘了千年的怨恨之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伸出龙爪,一滴蕴含着龙族本源誓约的湛蓝精血同样飞出,融入那朵青莲之中。
青蓝二色光华交织,那朵虚幻的莲花骤然凝实,化作一枚半青半蓝、流转着清光与水气的“海莲同心佩”,一分为二,分别落入哪吒与敖广手中。
“护海盟约,永世不渝!” 敖广沉声应诺,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已无恨意,只有劫波渡尽后的沉重与一丝释然。
自那日起,东海之滨,乃至四海之上,常可见奇异景象:碧波澄澈处,有青色莲影生于涛间,与翻腾的龙气祥云交相辉映,和谐共舞。那莲影,不再代表毁灭,而是守护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