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鱼馆子里那股鲜香麻辣的气息似乎还黏在发梢上，江见夏推开家门，家里独有的、混合着淡淡洗衣液和木质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她从喧闹的烟火气里剥离出来。
空调冷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面带回来的最后一丝燥热，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冰箱压缩机发出低沉的嗡鸣。
她换上拖鞋，帆布书包随手搁在玄关的矮凳上，正想回房间瘫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橙子”的名字，还配着一个龇牙咧嘴的搞怪头像。
江见夏有些意外，划开接听键。
“夏夏！救命！江湖救急！”程橙元气十足又带着点抓狂的声音立刻炸了出来，屏幕里一片混乱的衣山裙海。
程橙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头发胡乱扎了个丸子头，几缕碎发散在额前，正举着两条风格迥异的裙子对着镜头比划。
背景是她卧室那张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此刻完全被各色夏装淹没了。
“快！帮我看看！”程橙把脸凑近镜头，眼睛瞪得溜圆，一手举起一条嫩黄色的碎花吊带裙，另一手拎着条深蓝色的牛仔背带短裤：“明天！陆骁约我去新开那个‘时光里’文创集市！你说我穿哪条？这条碎花会不会太装嫩太刻意了？这条牛仔是不是又太随便了像要去打架？”
她语速飞快，像连珠炮，脸颊因为兴奋和空调房的闷热泛着健康的红晕。
屏幕里还能看到她床上、椅子上、甚至飘窗上都堆满了翻出来的衣服，场面堪称灾难。
江见夏忍不住弯起嘴角，一天的疲惫似乎被好友这活力四射的“灾难”驱散了些。
她抱着手机，陷进玄关旁那个软乎乎的懒人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带着点刚到家放松下来的温软：“急什么呀你？陆骁又不是没见过你穿校服的样子。”
她看着程橙手里那两条裙子，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依我看啊，就穿你上次偷穿你妈妈那双细高跟结果摔了个大马趴时穿的那条红格子小裙子，保证印象深刻，他明天就能当场跟你求婚。”
“江见夏！！！”程橙在屏幕那头瞬间炸毛，声音拔高了八度，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顺手抄起手边一个巨大的毛绒熊玩偶就朝镜头砸了过来，画面剧烈摇晃，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噗”响和程橙的咆哮，“你再提那件事我跟你绝交！绝交三分钟！不！五分钟！”
江见夏在沙发里笑得肩膀直抖，几乎能想象程橙此刻在她房间跳脚的样子。
好半晌，程橙才气鼓鼓地把镜头重新摆正，头发更乱了，额头上还粘了一小撮不知道哪里蹭到的绒毛，她没好气地瞪着屏幕：“笑够了没？笑够了快给点建设性意见！我头发都快薅秃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江见夏努力憋住笑，清了清嗓子，认真看了看她手里的两条裙子，“嗯……那条嫩黄的碎花吊带吧，颜色挺夏天的，衬你肤色，而且那个文创集市我看宣传图，挺多绿植和小清新店铺的，应该很搭。”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外面最好搭个薄点的白色防晒开衫，不然吊带单独穿出去……嗯。”
“对对对！开衫我有！”程橙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一亮，把嫩黄碎花裙往旁边一堆衣服上一丢，转身就去翻衣柜，镜头一阵天旋地覆，只能听到她翻箱倒柜的哗啦声和模糊的嘟囔，“白色的……我记得有件薄的……啊！找到了！”
镜头重新稳定下来，程橙已经把那件米白色的针织小开衫套在了身上，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行！就这套！谢啦夏夏，关键时刻还得是你！”
她对着镜头比了个大大的心，随即又想起什么，脸上露出那种少女分享秘密时特有的、混合着甜蜜和一点点羞涩的笑容，压低了些声音，“哎，我跟你说，陆骁他……他真的好可爱啊。”
“哦？”江见夏配合地做出好奇的表情，身体在懒人沙发里又往下陷了陷，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像只慵懒的猫，“怎么个可爱法？说来听听。”
“就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程橙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但分享欲显然压过了羞涩，“你知道吗，他从放假开始，就真的天天找我聊天！不是那种敷衍的‘早安晚安吃了吗’，是真的什么都聊！聊他今天帮家里看店遇到个奇葩顾客啦，聊他早上跑步差点被一只追着蝴蝶的萨摩耶绊倒啦，聊他妹妹非要他陪着看动画片结果自己看着看着睡着了流了他一肩膀口水啦……反正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说起来就特别有意思，一点都不无聊！”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咯咯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而且他记性可好了！我随口提了一句上次海洋馆看到那个会发光的水母好漂亮，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昨天居然给我发了个他自己做的手机壁纸！就是那种深蓝的海底背景，上面飘着几个会发光的水母！虽然画得有点……嗯，抽象派？但心意满分啊！”
程橙越说越兴奋，干脆盘腿坐到了床上，抱着个枕头，下巴搁在上面，脸颊红扑扑的：“还有还有！上次我不是在空间发了张奶茶店那个新出的桃子冰沙的照片嘛，就随口抱怨了一句上面的脆啵啵给太少了。结果前天约我去图书馆，他居然自己带了一小盒那种彩色脆啵啵！说让我加到奶茶里管够！哈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图书馆管理员阿姨看我们那眼神！”
江见夏安静地听着，嘴角一直噙着温和的笑意。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透过纱窗传进来，混合着空调低沉的嗡鸣，衬得房间里格外宁静。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电话那头程橙散发出的、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快乐泡泡。
这种纯粹的、属于少女心事的雀跃，像夏日里冰镇过的橘子汽水，清爽又带着点微醺的甜意。
“听起来……进展神速啊程橙同学。”江见夏等程橙喘口气的间隙，笑着打趣，“这节奏，怕不是下次见面就要改口叫‘男朋友’了？”
“哎呀！你胡说什么呢！”程橙立刻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闷闷的抗议，但露出来的耳朵尖红得滴血，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甜蜜和期待，“就……就顺其自然嘛！他人真的挺好的，又细心，又不像周嘉阳那么聒噪……嗯，反正我觉得跟他待在一起挺舒服的。”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对了对了！还有件事！他今天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觉得我手腕空空的，戴个细链子会好看！你说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我是不是该……嗯，稍微表示一下？”
江见夏看着好友那副陷入甜蜜烦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程大小姐，你这阅读理解能力，不去当侦探真是屈才了，人家可能就是单纯觉得你戴手链好看，随口一说。”
“才不是呢！肯定有深意！”程橙不服气地反驳，随即又自己泄了气，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半圈，哀嚎，“啊啊啊好烦！选衣服烦，猜心思也烦！谈恋爱怎么这么麻烦啊！”
“嫌麻烦？那明天别去了呗。”江见夏故意逗她。
“那不行！”程橙瞬间弹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约都约好了！而且……‘时光里’新开的那家手账店，据说有绝版胶带……”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了蚊子哼哼，显然底气不足。
江见夏了然，也不拆穿她，只是笑着摇摇头：“行啦，您就安心穿着您的小碎花，明天好好享受您的文创集市兼……嗯，约会吧，别想太多，开开心心去玩就好了。”
“嘿嘿，还是夏夏懂我！”程橙立刻多云转晴，又恢复了活力满满的样子，对着镜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那我不打扰你啦，我妈刚在外面吼我让我赶紧把‘战场’收拾了，不然要断我网！明天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一言为定。”江见夏笑着应道。
“拜拜！爱你哟！”程橙响亮地对着镜头“mUA”了一下，视频通话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响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固执地填补着这份突然降临的寂静。
江见夏握着还有一丝余温的手机，没有立刻起身。
懒人沙发柔软地包裹着她，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茧。
程橙那些雀跃的、带着桃子冰沙和彩色脆啵啵甜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空气里却只剩下自己清浅的呼吸。
她微微蜷起手指，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身上棉质连衣裙的袖口。
一丝极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上来，像投入心湖的微小涟漪。
是公交站台那阵突如其来的拥挤，是他隔着薄薄布料、稳定地托住她手肘外侧时留下的。
那触感转瞬即逝，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感，清晰得烫人。
她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浅浅吸了口气。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里无声流淌，像一片倒悬的、温暖的星河。夏日悠长，青春的心事如同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清冽微甜，余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