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第二日的清晨,梧桐叶尖上悬着隔夜的露珠,空气里浮动着塑胶跑道被阳光烘烤后特有的微涩气味,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
操场方向传来的鼓点比昨日更显急促,像少年人擂动的心跳。
程橙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把拄着单拐靠在窗边的江见夏小心翼翼地“架”了起来。
“走走走,夏夏!今天看台视野给你占好了,铺了三层垫子,保管不硌着你!”她力气大,半扶半抱地把江见夏带到了属于高三(三)班的看台位置。
水泥台阶的最底层,靠近跑道边缘,果然铺着厚厚的旧报纸和程橙自带的柔软坐垫。
“你老实待着啊,别乱动,”程橙把水壶和一小袋洗好的青提放在江见夏手边,像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一会儿就是我们班四百米接力了,看我大杀四方!”
江见夏笑着点头,看着程橙像只斗志昂扬的小鸟,扎进喧闹的准备区。
她坐在这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目光掠过操场上攒动的人头、飞扬的彩旗,最终落在四百米接力赛道的起点处。
程橙穿着醒目的荧光绿号码背心,正和队友们击掌打气,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纯粹属于竞技的兴奋。
发令枪响!跑道瞬间被点燃。
程橙跑的是第三棒。
当第二棒的女生奋力将接力棒塞入她掌心时,她像一支离弦的绿色箭矢,猛地弹射出去!
江见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垫子边缘,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矫健的身影。程橙的爆发力极好,步幅大而有力,迅速拉近了与前一棒的差距,在弯道处甚至成功超越了一名对手!看台上三班的同学爆发出震天的呐喊:“程橙!加油!”“三班!必胜!”
交接第三棒!程橙几乎是拼尽全力将棒子稳稳拍在队友掌心,自己则因巨大的惯性冲出几步才堪堪停住,弯着腰大口喘气,脸上却挂着畅快淋漓的笑容。
她隔着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朝江见夏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比了个胜利的“V”字。江见夏也忍不住笑起来,用力朝她挥手回应。
最后一棒的冲刺惊心动魄。
三班的女生咬紧牙关,奋力追赶,最终以微弱的劣势第二个冲过终点线!第二名!短暂的失落很快被巨大的喜悦冲散,看台上一片欢呼。程橙和队友们激动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脸上汗水与笑容交织。
“太棒了橙子!”江见夏在程橙跑回看台时,由衷地赞叹。
“可惜了,就差一点点!”程橙抹了把汗,拿起水壶咕咚灌了几口,脸上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光,“不过也很爽!值了!”
她挨着江见夏坐下,兴奋地复盘着刚才比赛的每一个细节,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麻雀。
午休的喧嚣渐渐沉淀。
运动会下午的项目尚未开始,看台上的人群松散了许多。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细密的雨丝开始无声飘落,起初只是沾湿了跑道,很快就在空气中织起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水雾。梧桐叶在微雨中簌簌轻响。
“呀,下雨了!”程橙抬头看了看天,立刻紧张起来,“夏夏,我们赶紧回教室吧,这雨看着要下大,可别淋着你,万一脚踝受凉就糟了。”她不由分说,利落地收拾好江见夏的东西,扶着她起身。
“没那么娇气……”江见夏无奈,但拗不过程橙的坚持。
细雨落在脸上,带来一丝舒适的清凉,但也确实不适合久留。
程橙小心翼翼地把江见夏“运送”回一楼三班教室。
午后的教室空旷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操场模糊的广播声。
程橙把江见夏安置在靠窗的座位上,又检查了一遍她的石膏脚。
“你就在这儿歇着,玩会儿手机,或者趴着睡会儿。外面下雨,下午的项目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你千万别出去乱跑啊。”她像个操碎心的管家婆,絮絮叨叨地叮嘱。
“知道啦,程老妈子。”江见夏笑着推她,“你快去操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不用管我。”
程橙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雨丝在玻璃窗上蜿蜒爬行,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江见夏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班级群里的消息不断刷屏,讨论着上午的比赛和下午的天气。
朋友圈里,同学们晒着运动会的照片——夺冠的狂喜、惜败的遗憾、搞怪的自拍、还有偷偷拍下的心仪对象在赛场上的身影。青春的气息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
时间在雨声中流淌,百无聊赖。
她点开一个解谜小游戏,心思却有些飘忽。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游戏里的小人一次次撞上障碍物。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
江见夏下意识地抬头。
林予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额发被细雨打湿了几缕,随意地搭在光洁的额角。
他手里拎着她的双拐,像是刚从别处过来。
午后的光线透过蒙着雨雾的玻璃窗,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
他目光在空旷的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她身上,然后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她课桌旁,极其自然地拉开她前面的椅子,反身坐下,手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整个人面对着她。
“一个人?”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哑,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嗯,程橙怕我淋雨,非让我待这儿。”江见夏放下手机,看着他走近。他身上似乎也沾了点微凉的雨气,混合着他惯有的干净皂角味。
林予冬点点头,视线在她搁在凳子上的石膏脚上停留了一秒,又抬眼看她,那双平日里总带着点散漫调侃的眼睛,此刻在微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瞳仁像浸润在深潭里的黑曜石。
他忽然问:“逃过课吗?”
江见夏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老实地摇头:“没有。”
林予冬的嘴角,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更像是某种计划得逞的、带着点少年狡黠的得意,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哦,”他拖长了调子,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近乎蛊惑的意味,“那今天就有了。”
江见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见林予冬已经利落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将她的双拐递到她手中,然后弯下腰,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肘,另一只手则轻轻扶在她没受伤那侧的后腰,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透过他的掌心传来。
“走。”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江见夏被他半搀扶半引导地站了起来,脚踝的石膏磕在凳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去哪?”她有点懵,下意识地问,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力道往前挪动。
林予冬没直接回答,只是稳稳地扶着她往教室门口走。“跟着我就行。”
走出教室,走廊里也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拐杖点地的笃笃声在回响。
雨丝斜斜地飘进走廊,空气湿漉漉的。林予冬扶着她,目标明确地朝着教学楼正门的方向走去。
江见夏看着他毫不犹豫走向大门的侧影,终于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嗔怪:“林予冬,你是不是缺心眼?逃课还光明正大走大门?等着被教导主任抓现行啊?”
林予冬脚步没停,侧过头看她,走廊的光线落在他优越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
他嘴角那点刚才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又浮现出来,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进校裤口袋,摸出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
“骗你的。”他声音里带着点得逞的轻快,将纸条展开一角。
江见夏凑近一看,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盖着年级组红章的假条。一张写着林予冬的名字,事由是“外出看牙医复查”;另一张赫然是她的名字,事由是“左脚踝石膏复查换药”,落款签名处是程橙那熟悉的、有点圆滚滚的字迹。
“程橙?”江见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嗯,”林予冬把假条重新折好收进口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运动会下午本来就松散,我跟她说你脚踝有点不舒服,想趁今天下午人少带你去医院看看,省得周末人多排队。她二话不说就给你找老师签好了假条,还叮嘱我照顾好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我嘛,牙医复诊,天经地义。刚好顺路。”
他特意加重了“顺路”两个字,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江见夏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这人……连作案工具都准备得如此充分。
“所以,”林予冬扶着她继续往大门走,下巴朝校外扬了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带你出去透透气。整天闷在学校里,骨头都要长霉了。看场电影怎么样?”
“看电影?”江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这个提议太过突然,也太过……不像林予冬平时会做的事。
“嗯,”林予冬的语气理所当然,“今天刚好有部新片子上映,听说还不错。”他掏出手机,屏幕在她眼前亮了一下,上面是清晰的购票信息截图——《我的少女时代》,11月19日(周四)下午场,14:20开映。
日期正是今天。
校门口,保安大叔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林予冬把两张假条递过去,神色自若。
保安大叔扫了一眼假条,又看看拄着拐的江见夏,嘀咕了一句“出去注意安全啊,摔成这样,可得小心点”,便挥挥手放行了。
细雨如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校门外,一辆打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正安静地停在路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林予冬拉开车门,小心地护着江见夏的头让她坐进后排,自己则把她的双拐收好放进后备箱,才绕到另一侧上车。
“师傅,星悦影城。”他报出地址,声音沉稳。
出租车平稳地汇入午后的车流。
窗外的街景在细雨中飞速倒退,熟悉的街巷在视野中掠过,最终被更繁华的商圈取代。
雨水在车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将外面喧嚣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刷规律的刮擦声和电台里流淌的舒缓音乐。
江见夏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真的……逃课了?和林予冬一起?去看电影?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带着细雨湿气的白日梦。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身边的林予冬。
他放松地靠着椅背,目光也落在窗外,侧脸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安静,只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成功的满足感。
星悦影城明亮的招牌在细雨中格外醒目。
因为是周四的下午场,又是工作时间,影院大厅里人迹寥寥,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柜台后闲聊。
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浓郁的甜香和冷气特有的味道。
林予冬让江见夏在休息区的软椅上坐好,自己则拿着票去取票机操作。
他动作利落,很快拿着两张票根和一大桶爆米花、两杯可乐走了回来。
“给。”他把其中一杯可乐和爆米花桶塞到江见夏手里,自己拿着另一杯可乐和票根,“时间刚好,可以进场了。”
巨大的放映厅里,果然空荡得惊人。
除了他们,只有寥寥几对情侣或独自观影的人散落在角落。
银幕上正播放着映前广告,斑斓的光影在空旷的座椅间跳跃。
林予冬选的是中间偏后的位置,视野极佳。
江见夏拄着拐,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得有些慢。
林予冬耐心地跟在她身侧,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分地伸手搀扶,只是在她需要平衡时,极其自然地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扶一下她的手肘,力度恰到好处,带着一种无声的守护。
找到座位坐下,他将她的双拐小心地靠在墙边,又把爆米花桶放在两人座位中间的扶手上。
灯光暗下,巨大的银幕亮起,电影开始了。
《我的少女时代》的胶片质感带着浓浓的怀旧气息,瞬间将人拉回了九十年代的台湾校园。
平凡如杂草般的林真心,暗恋着风云校草欧阳非凡,却意外与校园霸王徐太宇结下“孽缘”,被迫替他跑腿、写作业、送情书……啼笑皆非的校园日常在眼前徐徐展开。
那些笨拙的试探、隐秘的心事、自以为是的伪装、朋友间肆无忌惮的打闹,带着一种久远却又无比熟悉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江见夏抱着那杯可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当看到林真心为了徐太宇,笨拙地练习溜冰摔得狼狈不堪时,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当看到林真心站在雨中,对着徐太宇离去的背影哭喊“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那种委屈又倔强的模样,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身边传来细微的声响。江见夏微微侧头,借着银幕变换的光线,看到林予冬放松地靠在椅背里,一手拿着可乐杯,另一只手正从爆米花桶里抓了一小把。他似乎看得很投入,侧脸的轮廓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很安静。
电影进入后半段,气氛开始变得沉甸甸的。误会、分离、成长的阵痛接踵而至。林真心在雨中摔跤,徐太宇赴往美国,临走前甚至无法亲口向林真心告别,只留下那句让无数人揪心的承诺:“让刘德华唱给你听。” 林真心在毕业典礼上,穿着洁白的校服裙,看着曾经刻满彼此回忆的校园,眼神里有迷茫,有失落,还有一种倔强生长的力量。
还有最后那个熟悉的溜冰场,录音带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林真心,好久不见。
我是徐太宇。
……
林真心,
虽然你又矮,又笨,还喜欢别的男生,
即使这样,我还是……
很喜欢你。”
伴随着录音带里徐太宇那故作轻松却难掩哽咽的告白,电影的主题曲《小幸运》温柔而磅礴的旋律骤然响起,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放映厅: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刹那间,一股极其强烈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凶猛地冲上江见夏的鼻尖!眼眶瞬间变得滚烫而模糊,视线里银幕上林真心那震惊、错愕、随即泪水汹涌而出的特写镜头都开始扭曲变形。
歌声如潮水般温柔地包裹而来,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穿透力。
歌词里那些关于错过、遗憾、后知后觉的心动与酸楚,像一根无形的线,精准地缠绕上江见夏的心脏,然后猛地收紧!
银幕上林真心泪流满面的样子,与自己心底某个角落重叠在一起。
那些关于林予冬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物理课上他帮她挡住老师视线时专注的侧脸,公交车站雨中共撑一把伞时靠近的体温,运动会跑道上他冲线后隔着人海望过来的、亮得惊人的眼神,还有昨夜恐怖片幽暗光影里,他覆在她手背上那短暂却滚烫的温度……
那一刻,一股极其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如同汹涌的潮水,毫无预兆地猛地冲上江见夏的鼻尖,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银幕上林真心捂着嘴,眼泪汹涌而出的画面,与她胸腔里翻腾的情绪重叠。
就在这时,她下意识地、带着点寻求共鸣或者仅仅是确认自己不是唯一被触动的狼狈,微微偏过头,想看一眼身边的林予冬。
视线触及的瞬间,江见夏愣住了。
银幕变幻的光线明明暗暗地落在他脸上。
那个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偶尔臭屁欠揍、仿佛天塌下来也能用一句调侃顶住的林予冬,此刻正微微仰着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清晰地顺着他清俊的侧脸滑落下来,在下颌处短暂停留,然后无声地滴落在他深色的校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又是一滴。
他长长的睫毛被濡湿,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湿漉漉的,像只迷了路、被雨淋透的小狗,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毫无防备的脆弱和柔软。
他看得那样专注,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吸进了那个关于告白的旋律里,那无声滑落的泪水,是少年心底最干净也最汹涌的潮汐。
江见夏胸腔里那股为自己而涌的酸涩感瞬间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了。
是惊愕,是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疼痛的柔软。她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同样泛红的眼眶,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她想嘲笑他两句,像电影里那样说:“喂,林予冬,你哭啦?好逊哦!”,用玩笑化解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浓烈的情感冲击。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他湿漉漉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线,看着他下颌那点未干的泪痕,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毫无道理地攫住了她。
那点想嘲笑的心思,瞬间被更汹涌的心软击得粉碎。
银幕上,林真心在痛哭,歌声在回荡,放映厅里回荡着其他观众低低的啜泣声。
而他们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江见夏几乎没有思考,她的动作甚至先于她的意识。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右手从扶手上挪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林予冬随意搭在两人座椅之间扶手上的左手手背。
他的手指微凉,皮肤下是清晰的骨节。
在她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皮肤的刹那,林予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仿佛被那微小的电流惊醒。
他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转过来看她,也没有抽回手。
他只是任由她的手覆盖着,那微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暖意。
江见夏的心跳如擂鼓,在《小幸运》的旋律中疯狂作响。
她不敢看他,视线依旧固执地投向银幕,仿佛被那光影牢牢吸附。
她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更紧地、更坚定地包裹住他微凉的手背,用尽全身的力气传递着一个无声的讯息:别难过,我在这里。
她能感觉到他手背的肌肉从最初的僵硬,一点点在她的掌心下放松下来,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反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银幕的光影流转,映照着两张年轻而潮湿的侧脸。
巨大的悲伤与温柔的慰藉在昏暗的光线里无声流淌,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下传递的温度和银幕上那首唱尽遗憾与心动的歌。
那句笨拙的“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和那句清澈的“一尘不染的真心”,仿佛成了此刻最好的注脚。
青春的悸动与惶惑,未来的沉重与此刻的温柔,都在这方被光影切割的黑暗里,被一只覆上的手和一个无声落泪的侧影,诠释得淋漓尽致。
或许青春就是这样,笨拙地表达,笨拙地心动,笨拙地流泪,再笨拙地给予和接受安慰。
在那些盛大喧嚣的运动会、在那些淅淅沥沥的雨天、在那些空旷寂寥的电影院里,笨拙地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少女时代。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那些滚烫酸涩的眼泪,那些掌心传递的微小温度,最终都沉淀为生命底色里最纯净的光斑,纵使岁月漫长,纵使前路未卜,也足以在某个寂静的雨夜,照亮回忆深处那个湿漉漉的、为一句电影台词落泪的少年,和那个鼓起勇气、轻轻覆上他手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