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咔哒”一声拧开家门。柳茹烟像被抽了筋,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包“啪”地掉在地毯上,连捡的力气都没有。她盯着天花板的吊灯,眼神空茫茫的。
“回来啦?”顾玉娟擦着手从厨房探出身,脸上堆着笑,“那公司……怎么样?有戏没?”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眼珠不错地盯着女儿的脸。
柳茹烟眼皮都没抬,只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磨旧的绒布。
顾玉娟脸上的笑僵住了,几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前倾:“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撞邪了还是咋地?魂儿都没了?说话呀!那地方不行?”她伸手想去碰女儿的胳膊。
柳茹烟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回神,目光却没什么焦点,声音干涩得发哑:“妈……先锋文化,那个老板……你猜是谁?”
“先锋?搞电影小说那个?”顾玉娟莫名其妙,“我又不是神仙,我哪儿知道?咋了?老板是妖怪啊?”
“……是叶凡。”柳茹烟吐出这个名字,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肩膀塌了下去。
“谁?!”顾玉娟的嗓门猛地拔高,像被针扎了似的从沙发上弹起半截,眼珠子瞪得溜圆,“叶凡?!哪个叶凡?就、就那个……你那个叶凡?!”她手指胡乱地在空中戳着,仿佛要把这个名字从空气里抠出来确认。
柳茹烟木木地点了下头。
“我的老天爷啊!”顾玉娟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震得茶几上的杯子都晃了晃,声音激动得劈了叉,“你……你上次不是说,说他们手里那些破书破电影,值钱得很,几百个亿?!”
“嗯,市场估价……是这么说。”柳茹烟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在念别人的事。
“几百亿!就这一家公司!”顾玉娟猛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疾走,呼吸又急又重,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光,“我的亲娘嘞!这还不算你提过的那些别的!光这一家就几百亿!泼天的富贵啊!茹烟!我的好闺女!你得回去!必须得回去!几百亿啊!手指缝里漏点渣,都够妈舒舒服服过几辈子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光大道在脚下铺开,兴奋得直搓手。
“湖底捞那百亿听着吓人,那是虚的!不能当钱花!可这版权不一样啊!”她猛地停在柳茹烟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那是真金白银!能立马变成钱的!几百亿!我的老天爷……咱就算……就算只沾上那么一丁点……百分之一?那也是几亿!几亿啊闺女!豪车!大别墅!铂金包!环游世界!想买啥买啥!想怎么花怎么花!”她挥舞着手臂,描绘着那触手可及的奢靡画卷。
这一次,柳茹烟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驳或冷嘲热讽。她只是沉默地垂着眼,盯着自己抠沙发的手指。心底那点被刻意压制的、羞于启齿的念想,被母亲这通歇斯底里的叫嚷彻底勾了出来,像野草一样疯狂蔓延。
也许……真该试试?
万一……成了呢?
不成……至少能让妈彻底死心,也断了我的念想……省得她天天念叨……
顾玉娟多精的人,一眼就捕捉到了女儿那细微的动摇,心头狂喜,立刻趁热打铁:“茹烟!听妈的!你就去见他一面!只要你肯低个头,说句软话,那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你想想那个陈光磊!他上次怎么打你的?等叶凡一句话,捏死他还不跟捏死个臭虫似的?让他倾家荡产,沿街讨饭去!”她咬牙切齿,仿佛已经看到了仇人的惨状。
柳茹烟依旧沉默,但胸口起伏明显了些,抓着沙发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闺女!”顾玉娟一屁股又坐回她身边,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甭管成不成,你都该去见这一面!就当……就当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也给我这当妈的一个交代!行不行?算妈求你了!”她抓着柳茹烟的胳膊轻轻摇晃。
柳茹烟像是被这摇晃逼到了悬崖边,猛地吸了口气,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找时间。”
“哎哟!我的亲闺女!这就对了!”顾玉娟瞬间眉开眼笑,喜得差点蹦起来,脸上每一道褶子都舒展开,“这就对了嘛!只要你肯去,这事儿就成了九成九!他心里绝对还有你!”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戴着翡翠戒指、挎着限量包,被一群阔太太簇拥着叫“顾太”的风光场面,浑身舒坦得直抖。
柳茹烟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妈,你这么高兴,是想着等我真回去了,就能从他那儿大把拿钱了吧?”
顾玉娟一点儿不害臊,反而扬起了下巴:“有钱花谁不高兴?这又不丢人!妈这也是为你好!跟了他,你才叫掉进福窝窝里了!行了行了,你好好想想见着了说啥,不过妈看啊,你人去了,比说啥都顶用!我有事儿,先出去!”她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回房间,抓起包就风风火火出了门,脚步轻快得像踩了弹簧。
……
防盗门被钥匙捅得哗啦响,顾玉娟几乎是“撞”进来的,两只胳膊上挂满了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LV、香奈儿、迪奥……像一棵移动的圣诞树。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左手腕,那里一块崭新的腕表在玄关顶灯下,折射出冰冷又璀璨的光。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方盒。
“妈!”柳茹烟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看着这堆小山似的奢侈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你把商场打劫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得多少钱?!还有你手上……”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手表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百达翡丽?!是那款‘星月’?!王聪生日宴上,李千金戴的那块?!四百八十万!!”她为了挤进那个圈子,对这些天价符号做过无数功课,绝不会认错。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它会出现在自己母亲粗糙的手腕上。
“哟,眼神儿够毒啊!”顾玉娟得意洋洋地把手腕抬到眼前,迎着光欣赏表盘上细密的钻石和月相,故意晃了晃,“怎么样?妈戴着,不跌份儿吧?”
“你疯了!!”柳茹烟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声音都劈了,“四百八十万!!你买块表?!你哪来的钱?!你把钱都花光了?!”她指着那堆刺眼的购物袋,手指都在抖。
“值!就冲它戴我手上这份儿贵气,就值!”顾玉娟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炫耀,“你都要跟叶凡破镜重圆了,我提前享受享受怎么了?再说了,这可是我自个儿离婚分到的‘血汗钱’,我爱怎么花,轮不到你管!”她“啪”地把丝绒表盒丢在鞋柜上,又从包里摸出一把崭新的、带着三叉星盾牌标志的车钥匙,故意在柳茹烟眼前叮当作响,“瞧瞧!保时捷,帕拉梅拉,顶配!刚开回来的!钱嘛……呵,花得差不多了,就剩点儿买菜钱。”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买了几斤水果。
“花……花光了?!全花光了?!”柳茹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冻得她浑身发冷,声音都变了调,“我是答应去见叶凡!可叶凡他什么态度你知道吗?!他要是早把我忘干净了呢?!他要是身边早有人了呢?!妈,你想过没有?!”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绝望的愤怒。
“不可能!”顾玉娟斩钉截铁,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的笃定,“你妈我这双眼看人就没走过眼!他心里指定还有你!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放肚子里?!我放个屁!”柳茹烟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那块在灯光下刺眼的手表和满地的购物袋,“钱!活命的钱!都让你糟蹋光了!要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咱娘俩明天就得去天桥底下要饭!你明不明白?!”
“哎呀,说了不可能!你咒谁呢!”顾玉娟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晦气,心思立刻又转回“正事”,“少扯这些没用的!赶紧说,你到底哪天去见叶凡?明天?后天?”
“……我还没想好。”柳茹烟烦躁地别过脸,胸口剧烈起伏。
“还没想好?!”顾玉娟瞬间炸了,声音尖得像锥子,“火烧眉毛了你还想?!之前磨磨唧唧下不了决心,好不容易松了口,又在这儿磨洋工?!什么叫‘没想好’?!明天!就明天!明天就是黄道吉日!”
柳茹烟猛地转回头,眼睛里像烧着两团火,死死盯着母亲那张被贪婪和盲目自信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冰冷刺骨:
“什么时候去,我、说、了、算!你再这么逼我一句——”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这面,我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