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堂内,灯火煌煌,映照着楠木大圆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
沉香醉月,佳肴氤氲,织就一派其乐融融的假象。
老夫人端坐主位,红光满面,率先举杯:
“云舟此行金陵,劳苦功高,为我顾家开疆拓土,功在家业!来,满饮此杯!”
酒杯轻碰声刚落,奉承之潮便汹涌而至。
顾云舟含笑起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温润如玉,言辞谦逊滴水不漏:“祖母谬赞。孙儿不过略尽绵力,倒是金陵绸缎新奇,点心别致,着实开了眼界。”
他巧妙避开打压苏家、结交漕帮的腥风血雨,只提风花雪月,维持着光风霁月的皮囊。
陈表婶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尖利:“哎呀呀,大郎君真真是文曲星下凡,财神爷转世!
瞧瞧这气度,这本事,金陵那等龙潭虎穴,也教大郎君经营得风生水起,恒昌号一开张就宾客盈门,抢了那苏家的风头,可不就是天佑我顾家嘛!”
她几乎要将“顾云舟乃天命之子”写在脸上。
陈正埋头猛吃,只偶尔飞快地偷瞄一眼对面清冷如月的顾寒知,那目光刚触及,就被顾云舟看似随意扫过的余光精准捕捉。
吓得脖子一缩,差点把鼻尖杵进饭碗里。
顾云舟眼底寒意一闪而逝。
芳姨娘笑容焊在脸上,底下却僵硬如铁。
顾秀云尽力扮演乖巧,眼神飞刀般扎向顾寒知——凭啥她占尽便宜?
顾云舟放下酒杯,声音温润,继续“汇报”:
“恒昌号开业,确属意外之喜。
江南新式花样大受欢迎,王管事经营有方,顾客青睐,也算顺应了市面所需。”
他将恶意压价轻描淡写为“顺应市场”,将漕运关节说成“幸得贵人相助,码头往来如今畅通无阻”。
寥寥数语,既展示了实力,又暗示了背景深厚,足以震慑在座,尤其是心怀鬼胎的陈家人。
他话锋一转,抛出一个诱人的大饼:“金陵乃江南枢纽,商机无限。
孙儿观其前景,南货北调,或与京中贵人通力合作,皆是大有可为。”
这“展望”让老夫人欣慰点头,更让陈家人眼神炽热,敬畏依附之心更甚。
核心信息昭然若揭:金陵,已是顾家未来重心,而他顾云舟,已然站稳脚跟。
老夫人适时撂筷,声如洪钟:“云舟功成,西苑新府落成,双喜临门!三日后大宴宾客,务必风光显我顾家体面!”
她威严的目光扫过顾寒知、顾秀云和陈田儿:“帖子俱已发出。此番宴席,关乎顾家脸面,绝不容有失!
你们三个,既已学着管家理事,这三日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芳姨娘,你从旁多提点着些。”
三人立刻起身行礼:“是,祖母(老夫人)。”
顾寒知姿态沉稳,恭敬应声;秀云略显紧张;陈田儿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眼。
顾云舟坐在寒知身侧,姿态看似闲适优雅,桌下的动作却不停。
他借着布菜的机会,修长的手指先是“不经意”地掠过她放在膝上的手背,
随即,他又侧过头,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含笑:
“二妹妹辛苦了,这几日筹备,诸事可还顺遂?”
寒知只觉得耳根瞬间滚烫,微微侧身避开那过分亲昵的距离:“托哥哥洪福,一切按部就班,不敢懈怠。”
这时,陈表婶瞅准机会,夸张地接口道:“哎哟哟!二小姐真是能干!
这大场面操持得井井有条,瞧着都替老夫人欢喜!
瞧瞧这气度,这手腕,将来必定是当家主母的料子!”
她这马屁拍得响亮,明捧顾寒知,实则句句都在拍顾云舟的马屁,更暗含了希望顾家提携陈家参与宴席事务的试探。
芳姨娘心里泛酸,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是啊,二丫头如今可是出息了,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呢。
咱们秀云和田丫头,可得好好跟着学学。”
那语气里的嫉妒,藏都藏不住。
顾云舟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落在寒知染上薄红的侧脸上,并未接芳姨娘的话茬,反而对陈表婶温声道:
“表婶过誉。二妹妹聪慧,祖母慧眼识珠,让她历练也是应当。”
轻飘飘一句,既肯定了寒知,又抬高了老夫人,更堵住了芳姨娘的嘴。
晚宴在表面的觥筹交错与暗涌的较量和暧昧试探中终于结束。
老夫人心满意足,被红玉搀扶着离席。
顾寒知强撑着仪态,随着众人告退。
脚步看似平稳,细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一半是连日操持宴席的疲惫,另一半则是被顾云舟持续不断的桌下骚扰所致的心神消耗。
她只想快点回到枕霞阁,关上门,让发烫的脸颊和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