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场惊变已过三日,北玄太子身死、晟云使团愤然离去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
至于南狄与北玄后续如何交涉,已非他们所需挂怀之事。
这日黄昏,队伍如常在一处开阔林地休整。篝火点点,炊烟袅袅,侍卫们三三两两围坐闲谈。忽闻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林间的静谧。
顿时警觉起来。
“可算是赶上了。”
来人于数十步外骤然勒马,骏马前蹄高扬,在暮色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长嘶声中,马蹄溅起一片细碎草屑,在夕阳余晖下如同散落的金粉。
他翻身而下的动作行云流水,玄色斗篷在晚风中猎猎翻飞。腰间悬着的鎏金酒壶随着动作轻晃。
发间束着的靛青丝带早已松散,几缕墨发垂落额前,更显得风尘仆仆。偏生那张清俊的面容上,唇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反因他眉宇间的洒脱气度,化作浑然天成的风流意态。
“洛辞笙?”
有人认出了他。
洛辞笙快步走来,步履从容却不失礼数。他先向云锦瑜等人行了礼,起身时,目光含笑望向云锦若,便是说话时也满是让人心悦的笑意:“长公主不介意回去的路途上多洛某一个人吧?”
同洛辞川一般,二人不愧是亲兄弟,笑面虎。
只不过洛辞川的恶意是就差写在明面上,而洛辞笙……
云锦若微哂,“洛大公子出门游历多年,如今能回来,本宫自然不介意。”
洛辞笙笑着颔首,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站在一旁的苏韵,快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随后他转身朝洛家所在方向走去,将解下的斗篷随手递给洛家的随从。
“大哥!”洛辞川与洛璃几乎是同时出声,脸上掩不住的欣喜。
洛辞笙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盒面上绣着并蒂莲的纹样。他递给洛辞川时,眼中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这是给你还有未来弟妹的。”
说着,他拍了拍洛辞川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大哥之前未赶回来参加你的定亲宴,这个就当是补偿。”
“多谢大哥!”
洛辞川接过锦盒,迫不及待地就要打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动作,脸上露出少年般的腼腆笑容。
没等洛辞笙多说几句,洛辞川就匆匆朝着沐家几人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洛璃见状,忍不住掩嘴轻笑,眼中带着狡黠的光芒:“大哥不知道,二哥自从订了亲,不光一颗心被沐家姐姐牵住了,连人都变得体贴了许多,之前在府中,还特意去向母亲请教煲汤的法子呢。”
“是好事。”洛辞笙笑着应道,却在低头整理袖口的瞬间,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洛璃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笑容渐渐敛去。她犹豫片刻,轻声道:“大哥……”
洛辞笙适时打断她欲言又止的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他微微侧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些年在京城,可有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子?”
闻言,洛璃抿了抿唇,轻轻摇头,发间的珠钗也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无妨。”
洛辞笙变戏法似的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锦盒。他递给洛璃时,眼中满是宠溺与骄傲:“妹妹这般聪慧漂亮又温柔,眼界自然要放高一些,这世间好儿郎多的是,不必急于一时。”
洛辞川捧着锦盒兴冲冲走向沐家营地,却在三步开外被两道凌厉的目光钉在原地。
“大哥,二哥。”洛辞川笑意不减,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
沐铭抱臂而立,下颌微扬:“叫错人了,你大哥在那边。”说着朝洛辞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玄铁护腕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洛辞川恍若未觉,又向前迈了半步:“大舅哥,二舅哥。”
这次唤得更加亲热。
“你叫早了。”沐祈神色淡淡,却不影响想撕人的心,“婚约未成,谁是你舅哥?”
沐盈在一旁忍俊不禁,一如往常的出来打圆场。
不远处,云锦若无意识攥紧了衣袖。一缕风掠过她单薄的肩头,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
“可是冷了?”
沈璟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同时落下的还有件月白锦缎披风。他修长的手指系带时不经意擦过她颈侧。
“有些。”她顺势靠向身后温暖的胸膛,闭了闭眼。
沈璟泽的手臂无声环上她的腰肢。他分明看见她方才眼中闪过的艳羡,像夜昙一现又迅速隐没在长睫之下。
又行了几日的路,裴家兄妹三人与云锦若辞行。
临行前,云锦若认真的看着裴时渊,“本宫的提议,还望三位能够好好考虑。”
裴时渊躬身行礼,“时渊回去后会将长公主的话告知祖父,还望长公主静候。”
“自然。”
行至一处,裴时渊突然驻足。晨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看着裴时章正俯身为马匹梳理鬃毛,青衫下摆沾满草屑,哪里还有当年裴二公子执卷临风的模样。
“二弟。”这声呼唤在喉间辗转多年,此刻带着晨露的湿意。裴时渊解下腰间玉佩,“真不回去看看祖父?他总念叨你少时临的《幽兰序》。”
裴羡与裴染浓转身望着他们二人。
裴时章抚过马鬃的手指微微一顿。他转身时衣袂翻飞,看了一眼那枚悬着的玉佩,并未伸手去接。
他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看似随意,却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疏离。
“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他的声音清润如玉,在晨风中格外清晰,“这一点,并不因血缘亲疏而有所改变,大哥明白,祖父他们也知晓,又何必强求?”
林间的虫鸣声忽然静了一瞬。裴羡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似含着说不尽的复杂心绪:“这么说来,看不开的倒是我们了?”
裴时章抬眸,目光如水般平静地望向远方。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格外分明,像是被精心雕琢过一般,十分的赏心悦目。
“得失相依,各有选择。”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们又怎知长公主和太子等人会被蒙蔽?换句话说,如今这般,当真是三位想要的么?”
清风拂过,卷起他青翠色的衣袂。那衣袂上绣着的暗纹在暮光下若隐若现,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裴家三兄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趁着几人怔忡之际,裴时章转身离去。他的步伐从容不迫,背影显得格外清瘦挺拔。
“我们三人加起来可都不见得能说过二哥一人。”裴染浓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努了努嘴。
裴时渊紧紧攥着那枚玉佩,掌心被硌出深深的红痕。他忽然想起临行前祖父的叹息:“裴家的棋局,终究是缺了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