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什么杜明然没说下去,不过顾时和林宝珠很快就知道了。
这是一座标准的四合院,穿过影壁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课室,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屋。
没有什么别有洞天,里面瞧着同外面一样破旧,好几处墙皮都脱落了。
清雅没看出来,静倒是真的静,毕竟整个学馆加上杜明然在内只有三名学生,一个先生也就是馆主。
看到有人进来,正在打扫院子的两名学生同时抬头,其中一人点了点头便继续忙手里的活。
另一个圆脸讨喜的少年倒是丢下扫帚跑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顾时和林宝珠一眼,激动的问:“明然,咱们这里又要进新人了吗?”
“还不一定。”虽不知道顾时是如何得知弘远学馆的,但杜明然觉得他在了解学馆后很大可能不会选择这里。
就是他,若非因有被鹿远书院劝退的经历别的学馆不肯收,也不会来这里。
杜明然轻咳一声:“先生呢?方才不是还在这里。”
“说是闹肚子去茅厕了,哪次我们除舍他不是偷懒躲起来。”圆脸少年说得随意,笑嘻嘻的对两人道:“你们好,我叫高仕财,士是仕途的仕,财是财富的财,我爹说给我取这名字便是希望这二者我高低得占一个,不过大概率我要让他失望了。”
顾时的介绍则还是那简单的两句。
不同于杜明然就算惊讶也没有表现得太过,高仕财夸张的尖叫出声:“卧槽,你才多大就有媳妇儿了?”
他又去看林宝珠:“这媳妇儿还这么俊,你也太幸福了吧。”
高仕财承认自己羡慕嫉妒了。
林宝珠没想到读书人说话也有这么不含蓄的,被夸得脸红。
顾时道:“我已年满十五。”
高仕财更难受了:“我也十五啊,明然十七,还有那个呆子,对,他叫冯青,十六了。我们三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媳妇。”
冯青幽幽道:“我有未婚妻。”
高仕财嘁了一声:“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光听你说,却从未见过,我严重怀疑你那所谓的未婚妻是你杜撰出来的。”
冯青张了张嘴,不搭理他了。
高仕财是个话唠,又开始给两人介绍起学馆来。
“别看咱们学馆破,但我们这里有好些藏书别的地方都看不到。”
“许先生虽然瞧着不靠谱,但他可是举人出身,随便教咱们一点都能受益匪浅,考个秀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宝珠很想问一句,你考上了吗?
不过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多顾时这么一个同窗。
就在高仕财不由余力的黄婆卖瓜时,杜明然已经去后头把许馆主喊来了。
按理应该由顾时这个求学者去拜见,不过这间学馆从外到里都透着不正常,细节什么的就不用太在意了。
看到馆主,林宝珠和顾时总算明白高仕财为何会有那句不靠谱的说法。
馆主瞧上去约莫五十左右,真实年纪应该还要年轻些,满脸络腮胡,身量不高,同样穿着件道袍,头发不知是来不及打理还是怎的,乱糟糟的。
在林宝珠想象里,时下的先生该是不苟言笑,严肃刻板,一手戒尺一手书,念书时还喜欢摇头的古板老头才对,就比如教大毛他们的老童生。
顾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双手交合,正要作揖见礼,不想腰还没弯下去,手就被人抓住了。
顾时和林宝珠两人皆愣住。
许馆主松开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高深莫测道:“老夫观你小子面相便知是有大智慧之人,可惜珠玉蒙尘,缺少一位替你精心雕琢之师,否则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杜明然三人扶额,来了来了,又是这一套,连个词都不带换。
林宝珠:这怎么瞧着像是天桥上的假神棍。
“我本不随意收学生,罢罢罢,也是你运气好,合了我眼缘,我今日便做一回伯乐。”许先生说得为难,见顾时蹙眉,胡子一抖,补充道:“你放心,我要的束修也不多,一年只要五两银子。”
“只要五两,便能让你金榜题名,高官厚禄,你绝对吃不了亏。”
林宝珠:原以为高仕财话说得就够大了,没想到这做先生的也不遑多让。
见两人还是不说话,许先生轻咳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人谈钱太俗气,三两如何?”
顾时眉头皱成了川字。
“二两,不能再少了。”
再少都不够他买几坛酒喝,这学生不要也罢。
顾时双手交合,长揖作礼:“小子顾时,见过先生。”
许先生:……
杜明然三人:……
林宝珠:……
顾时行完礼,直接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一脸恭敬的问:“不知学生何时能来听学?”
许先生:早知道不降价那么快了。
“先生莫不是反悔不愿收下学生了?也罢……”顾时作势要收回银子。
“收收收,怎会不收,你明儿就来。”许先生一把抢过银子宝贝的揣进怀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们三个同他说下咱们学馆的规矩,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他走得太快,直到院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响起几人才回过神。
杜明然三人脸上同时露出复杂的神色,不过能多个同窗,几人还是挺高兴,纷纷对顾时表示了欢迎。
接下去又按照许先生交代的给他说起学馆的规矩。
首先便是旬假,除开节假日,以及农忙时,学馆每十日放一天假,一个月放三天。
住宿一年要交二百文,住不住皆可,至于餐饭,则需自己带米粮,许先生请了住在附近的刘婆子来做饭。
最重要的一点是,学馆提供书籍,但离开时得归还,且不提供笔墨纸砚。
离开弘远学馆许久,林宝珠仍处在恍惚中。
“你真要在那里进学?”林宝珠犹豫半晌开口。
方才有外人在,她不好直接反驳顾时。
顾时一愣:“来之前不是说好了?”
林宝珠:何时说好了?她说的分明是先看看!
林宝珠叹气,顾时会那么着急掏钱肯定是被许先生低价刺激的,就像后世大妈们一遇到商品大促销就忍不住哄抢,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需要。
“要不我们去把银子要回来吧。”她想了想提议。
有杜明然的经历在前,鹿远怕是也没外人传得那般好,好在桃花镇不是只有这两家学馆,他们还有旁的选择。
顾时步子顿住,反问:“你觉得弘远学馆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许先生眼里好似只有银子,都没问过你的学业进度……”
林宝珠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说他爱财也不对。
都知道“穷秀才,富举人”,凭着他举人的功名,只要他愿意,不知有多少乡绅富豪主动送上钱财。
可他瞧着并不富裕。
难道许先生只是不拘小节了些,是她以貌取人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顾时摇了摇头:“我交了束修,他给我授业,能学多少皆看我本事。”
这是打定主意要在弘远学馆求学了?
不对啊,顾时上回打点完后剩下的银钱都给了她,身上怎么还有钱?
林宝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中有疑惑,她也直接问了出来。
“我一直在帮清逸斋抄书,银子是方才严叔给的酬劳。”预支的。
顾时抄书的事林宝珠那天看见了,但顾时不知道啊,她故作吃惊道:“你真厉害。”
顾时:……
两人又去了一趟清逸斋。
甫一踏入,就有一个年纪不大的伙计跟他打招呼:“顾小哥,黑子小兄弟不是前儿才来帮你拿了两卷书回去抄吗?这么快就抄好了?”
方才顾时来的时候这伙计在后头整理书籍,并不知道他来过才会有这么一问。
顾时微微抿了下嘴角,庆幸自己同林宝珠坦白了抄书一事,黑子的事也不难解释……
然他这念头还没落下,就听那伙计继续玩笑道:“我听黑子小兄弟说你成婚了不方便来镇上,你这新媳妇还是母老虎不成,管你管得这么紧……“
伙计的话在看到顾时身后的林宝珠时戛然而止,他看看顾时,又看看林宝珠:“这,这位是?”
顾时扶额,正欲开口。
林宝珠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我是阿时的新媳妇。”你口中的母老虎。
背后说人被当场抓包,伙计脸上肉眼可见的爬满了囧色:“我,我……”
林宝珠直接走进去:“我们来买些纸和笔墨。”
“有,有的。”伙计尴尬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磕磕巴巴的给两人介绍起来。
读书人费钱,不单单指束修和科举上的花费,其中最大的开支还要属纸张以及笔墨这些消耗品。
纸张和笔墨又分好坏,林宝珠听完他的介绍,要了厚厚一沓最便宜的黄纸,外加一个最普通的砚台,十支劣等毛笔和一包碎墨。
所谓碎墨就是不小心打碎的墨锭,书肆会将一些碎得严重的墨块用油纸装起来低价卖给穷苦学子。
“我用不了这么多笔和纸。”顾时提醒。
林宝珠看也不看他:“这些不是给你买的。”
顾时尴尬的撇开头。
伙计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瞧顾小哥卑微的,连最差的都用不上。
等伙计把东西包好,林宝珠又让他拿了一沓宣纸和一套质量好些的笔墨砚台,转头对顾时解释:“那些给大毛他们平时练字用,这才是给你买的。”
顾时一愣:“我用黄纸就可……”
林宝珠瞪他一眼,顾时顿时不说话了。
伙计眼中的同情变成了羡慕,这样一个舍得为自己花钱的母老虎,他也想要啊。
一通买下来,林宝珠花了近一两银子,别看她掏钱掏得爽快,心里其实在滴血。
一两银子,光是买肉就能买好些了。
难怪时下读书人金贵,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能不贵吗?
两人买完东西准备离开,严老板刚好从外面回来。
顾时同他打了招呼。
看得出来顾时对严老板很尊敬,林宝珠也跟着唤了声“严叔”。
严老板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顾时学馆可确定了,得知顾时中秋后就可以去上学,他欣慰道:“好好读,别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期望。”
顾时垂下眸子:“我会的。”
顾时同清逸斋的缘分还得从顾大郎说起。
顾大郎在外头也算见了世面,知道有底蕴的家族的孩子三岁便开始启蒙,顾时小时候身体不好去不了私塾,他就自己教,买字帖给他临摹。
一来二去父子两个便成了清逸斋的常客。
毫不夸张的说,严老板是看着顾时从一个小豆丁长成如今少年模样的。
也正因如此,在顾大郎去后,严老板才会主动让他帮着抄书,也是存着照拂的心思。
顾时要读书,再穿短褐就不合适了,从清逸斋出来,林宝珠又带他绕去了云绣坊。
除了给顾时做衣裳,上回她说过卖完绢花就给家里一人做一身新衣裳,也得兑现。
“来了,你先随便看看。”姚盼儿有点忙,匆匆说了一声便继续招待客人去了。
等林宝珠选好布,姚盼儿刚好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看她拿的都是粗布,嗤笑道:“赚钱了还不舍得买点好料子做衣裳。”
林宝珠摊手:“家里人多。”
其实干活穿还是粗布合适点,耐磨,透气。
姚盼儿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等林宝珠结完账,她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大包裹给她:“别说姐没想着你。”
猜到里面是碎布头,林宝珠冲她甜甜一笑:“谢谢姚姐。”
“别光嘴说,真要谢我就让月娘多绣几件绣品。”姚盼儿喝了口水:“最近好些人来问绢花,你那边做得过来的话可以先送些来卖。”
“好。”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又有客人进来。
“姚姐是不是该考虑招个帮手了?”林宝珠问。
姚盼儿朝她挥了挥手:“在招了。”
今日买的东西有点多,好在来的时候同林大壮约好了。
半道上,一辆马车迎面而来,林宝珠一眼便认出是刘家的。
马车里,红袖刷的将卷起来通风的帘子放下,愤愤道:“晦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