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元彬已站在别墅庭院里。
香樟叶上的露珠顺着枝桠滴落,打湿他青灰色长衫的下摆。
昨夜他让宋真御剑去了不周山,此时正望着东边天际线——冰晶草喜寒,需得在日出前取最顶端的嫩芽,宋真该快回来了。
\"元宗主!\"
一声清亮的唤声打断思绪。
元彬转身,见云曦穿着月白绣樱的裙衫,手里提着个锦盒,身后跟着抱着礼盒的黄龙。
云曦是五行宗外门大弟子,黄龙则是她新收的关门弟子,两人皆是他亲手带出来的。
\"您瞧,这是我托人从缅甸带的翡翠长命锁。\"云曦将锦盒打开,羊脂玉底的锁面上雕着\"长命百岁\"四个篆字,\"前儿去寺里求了高僧开过光的。\"
元彬接过锁,指尖触到玉面的温凉,忽觉不对。
他抬眼扫过庭院里陆续到来的宾客——五行宗内门女修来了七八个,却不见常跟云曦一道的林师姐、总爱带桂花糕的周姨,连向来最疼团子的孙婆婆都没现身。
\"云曦,\"他将长命锁递回,语气虽淡,眼底却浮起修仙者特有的锐利,\"你师父呢?
林师姐她们怎么没同来?\"
云曦正给黄龙使眼色让他把礼盒放下,闻言手一抖,锦盒差点摔在青石板上:\"啊...那个...师父说今早要去白云观谈丹方,林师姐陪周姨去医院复查了...\"她越说声音越小,耳尖渐渐泛红。
元彬没再追问。
他转身时袖角带起一阵风,吹得庭院里挂的红绸\"哗啦\"作响——这抹红从门廊一直缠到厅内,每张圆桌上都摆着撒了桂花的糖糕,墙上挂着他亲手写的\"弄璋之喜\",可总有些地方不对劲,像幅画被人悄悄抽走了最关键的墨线。
直到正午,当茵茵抱着团子从内厅出来时,元彬才明白那股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茵茵是外门新收的弟子,才入门三个月,平时连给团子喂次米糊都要手忙脚乱。
此刻她却穿着绣并蒂莲的红裙,发间别着点翠步摇,怀里的团子裹着金线绣的小襁褓,正抓着她耳垂上的珍珠晃悠。
\"元宗主。\"茵茵见他望过来,脚步微顿,脸上的笑有些发僵,\"大家说...说满月宴得有个妈妈抱着孩子。\"
满厅的热闹声突然碎成了齑粉。
元彬的指尖在身侧缓缓蜷起。
他记得三天前菲菱来问\"是否需要请位稳婆来主持仪式\",记得昨夜李苮儿还在跟他商量\"抓周要用的物件\",却独独没人提过\"孩子妈\"这回事。
\"谁定的?\"他一步步走近,玄色长靴碾过地上的红绸,\"谁让你当这个妈妈?\"
茵茵怀里的团子许是被他冷肃的气场惊到,扁了扁嘴就要哭。
她手忙脚乱地拍着孩子后背,步摇上的流苏乱晃:\"是...是抽签!
前儿大家聚在偏厅,写了十几个名字放盒子里,我...我手气背,抽中了...\"
\"抽签?\"元彬的声音里腾起火气,连带着周身的灵气都开始翻涌。
他修炼千年,早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望着茵茵怀里的团子——那个会攥着他领带喊\"爸爸\"、会把口水蹭在他衣袖上的小肉团,竟被当成了戏台上的傀儡,他只觉得胸腔里烧起一把火。
\"胡闹!\"他抬手时差点掀翻旁边的圆桌,茶盏\"叮铃\"落地摔成碎片,\"孩子是活物,不是你们宗门大比抽题签!\"
团子\"哇\"地哭出声。
茵茵急得眼眶发红,也顾不上元彬的怒气,低头用脸蹭孩子的小脸蛋:\"宝贝不怕,妈妈在呢...妈妈给你唱儿歌好不好?\"她哼起的调子是江南水乡的摇篮曲,尾音轻轻颤着,竟比李苮儿哄孩子时还要温柔。
元彬的呼吸一滞。
他望着茵茵垂落的发丝扫过团子的额头,望着她指腹轻轻揉着孩子后颈那片银杏叶胎记——那是他前晚才发现的,连岳芸都没注意到的小细节。
\"你...怎么知道要揉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茵茵抬头,眼里还带着水光:\"前儿看您哄团子睡觉,总摸这儿...我...我就记下来了。\"
厅里不知谁碰倒了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红绸上洇开,像朵迟开的芍药。
元彬望着茵茵怀里渐渐止住抽噎的团子,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昨夜团子攥着他领带喊\"爸爸\"时,李苮儿说\"这孩子跟你亲\";想起岳芸熬的热粥总在他到前就温在灶上;想起连平时最严肃的李久成都举着摄像机追着团子跑。
或许他们只是太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了。
可这样的\"完整\",到底是他想要的,还是团子需要的?
满月宴散得比元彬预想的早。
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开时,他站在厅门口送客,目光却总往茵茵怀里的团子那儿飘。
直到最后一辆车驶出大门,他才转身看向靠在廊柱上的菲菱——五行宗的大管家,所有事务都该经她手。
\"菲菱。\"他的声音里带着夜露般的凉,\"告诉我,团子的生母是谁?\"
菲菱正低头整理桌上的剩菜,闻言手一抖,瓷盘\"咔\"地裂了道缝。
她抬头时勉强扯出个笑:\"宗主,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从团子被抱回来那天起,\"元彬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你们只说'在别墅外捡到的',只说'生辰八字与您相合',可她的生母姓甚名谁?
是修仙者还是凡人?
为何要把孩子丢在我门口?\"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她...是不是还活着?\"
菲菱的脸色白了又白。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院外忽然传来破空声——是宋真回来了,袖中还凝着不周山的霜雪。
\"宗主!\"宋真抖开衣袖,三株冰晶草落在石桌上,草叶上的冰碴子闪着冷光,\"可算赶上了。\"
元彬的目光从冰晶草上移开,重新落在菲菱脸上。
后者正望着院外的香樟树,枝叶在风里摇晃,漏下的光斑落在她发间,像极了那日清晨——
那日清晨,她推开门,就见台阶上放着个裹着金丝被的襁褓,旁边压着张纸条,只写了四个字:\"与君有缘\"。
原文中除小说内容外,括号内“(元彬将银杏叶收进袖中,目光沉了沉。菲菱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碗沿,喉间滚过半句未说出口的话。)”属于额外补充说明内容,剔除该部分后,小说内容如下:
元彬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刺得菲菱后背发紧。
她垂眼盯着石桌上裂开的瓷盘,指节捏得泛白:\"宗主,那日我亲自检查过台阶附近的灵气痕迹,除了裹孩子的金丝被带了点木属性灵力,再无其他线索。
纸条是凡人用墨写的,连字迹都查不出出处......\"
\"所以你们就默契地把所有疑问都咽下去了?\"元彬抬手按住眉心,神识如网般铺开,却探不到菲菱体内有半分谎言的波动。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清晨——他刚结束闭关,推开门就见襁褓里的团子攥着他道袍的流苏,粉团子似的小拳头砸在他手背上,比任何仙药都更让他心动。
那时他只当是上天垂怜,赐他个承欢膝下的小灵童,却不想这\"缘分\"里藏着团乱麻。
\"宗主!\"
院外突然传来几声响唤。
元彬转头,就见李苮儿提着竹篮、岳芸抱着个锦缎小袄,还有外门的林师姐、周姨,竟都去而复返。
李苮儿的脸涨得通红,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刚才走得急,忘了把我新晒的桂花蜜给团子......\"话没说完,岳芸突然抢着开口:\"元宗主,其实我有件事瞒了你。\"
\"我才是团子的生母!\"
\"不,是我!\"
\"我上个月才在清虚观求了送子符......\"
几人七嘴八舌的声音炸成一片,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棱乱飞。
元彬后退半步,玄色长衫下摆扫过满地糖渣,活像被雷劈了似的——李苮儿是丹堂首座,今年刚满二十;岳芸是阵法师,向来冷着脸;林师姐都快五十了,前儿还说要抱孙子......
\"够了!\"他一声清喝,灵气震得茶盏嗡嗡作响。
满院的女修瞬间噤声,连团子都从茵茵怀里探出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元彬深吸口气,指着李苮儿:\"你说你是生母,那团子后颈的银杏叶胎记,你可知是怎么来的?\"
李苮儿的脸\"唰\"地白了:\"我......我听茵茵说的......\"
\"岳芸,\"元彬转向阵法师,\"团子出生时的生辰八字,你背一遍?\"
岳芸的手指绞着小袄的金线:\"我、我记不太清......\"
\"林师姐。\"元彬的目光扫过最后一人,\"你说在清虚观求的符,那符纸现在何处?\"
林师姐张了张嘴,突然蹲在地上抹起眼泪:\"我就是看你总一个人带孩子可怜!
前儿听菲菱说要找'妈妈',我就......\"
元彬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望着这些红了眼的女修,突然想起昨日李久成举着摄像机说\"要给团子拍成长纪录片\",想起云曦熬夜绣的长命锁,想起连外门最木讷的小弟子都偷偷往他书房塞过拨浪鼓——原来这满门上下,早把团子当成了心尖尖上的宝,连\"生母\"都能争着抢着演。
\"都散了吧。\"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往后莫要再提这些荒唐事。\"
女修们面面相觑,最后都跟着菲菱退了下去。
庭院里重新安静下来时,关疏影从侧门走了进来。
这位负责宗门贸易的内门长老抱着个账本,墨色长发用玉簪随便绾着,倒比平时多了分烟火气:\"宗主,丹堂那边又来催了。\"她翻开账本,指着满页红笔批注,\"上个月的养元丹积压了三千颗,驻颜丹也剩了两千,凡人那边嫌贵,修仙者又说不如万宝阁的火候......\"
元彬捏了捏鼻梁。
五行宗的丹药向来是修真界的金字招牌,可最近半年,随着万宝阁新出的\"清灵丹\"抢占市场,连他这个宗主都不得不开始考虑转型。
他接过账本扫了两眼,忽然瞥见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李苮儿的字迹:\"宗主,我新改良了驻颜丹的丹方,加了半朵雪魄花,您看看?\"
\"把丹堂首座、外门大弟子都叫到议事厅。\"元彬将账本递给关疏影,\"三日后开丹方研讨会,让李苮儿把新丹方带上。\"他顿了顿,又补了句,\"顺便让人去万宝阁买十颗清灵丹,我要亲自试药。\"
关疏影应了声,刚要退下,元彬又想起什么:\"对了,让时雅熙来见我。\"
时雅熙来得很快。
这位与元彬签了灵宠契约的女子穿了身月白劲装,发间的银簪坠着串碎玉,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她站在元彬面前,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宗主,可是要我去仙宫小世界?\"
元彬点头。
仙宫小世界是他千年前在海外仙山发现的秘境,里面藏着不少上古修士的遗物,只是入口被设了三重禁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他从袖中取出块青玉牌,上面刻着复杂的阵纹:\"我需要玄冰玉髓,在小世界最深处的寒潭里。\"他凝视着时雅熙的眼睛,\"那寒潭周围有空间乱流,你......\"
\"我知道。\"时雅熙打断他,伸手接过玉牌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上回您说要给团子炼洗髓丹,我就把小世界的地图背熟了。\"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您放心,我会赶在团子睡前来给她讲故事的。\"
元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时雅熙还是只被猎人困住的雪狐,是他救了她一命。
如今她化形已有百年,却总爱像小兽似的往他身边凑——他原以为这是灵宠对主人的依赖,此刻却突然有些恍惚。
直到暮色漫上屋檐,时雅熙才回来。
她的月白劲装染了片片暗斑,发簪歪在耳后,连银簪上的碎玉都缺了一块。
元彬刚要开口,就见她踉跄着栽进他怀里,额头烫得惊人:\"宗主......玄冰玉髓......在我袖袋里......\"
元彬慌忙扶住她,神识探入她体内,只觉她的经脉里翻涌着狂乱的灵气,像是被空间乱流撕咬过的痕迹。
他指尖点在她眉心,将自己的水属性灵气渡了过去,这才发现她的灵力竟枯竭到连护体结界都撑不住——仙宫小世界的禁制比他预想的更凶险。
\"傻丫头。\"他轻声骂了句,将时雅熙抱到廊下的石凳上,从袖中取出颗养元丹塞进她嘴里。
这时,菲菱端着药碗从厅里走出来,目光落在时雅熙染血的袖袋上,又扫过元彬掌心那颗泛着幽蓝光泽的玄冰玉髓,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宗主,这玉髓......\"
\"是给团子炼洗髓丹用的。\"元彬将玉髓收进储物戒,目光却落在菲菱发亮的眼睛上。
他忽然想起,菲菱从前是天机阁的首席卦师,最是见不得宝贝蒙尘。
此刻她盯着储物戒的模样,倒像只看见鱼的猫,藏都藏不住。
\"菲菱,\"他扶着时雅熙站起身,\"等晚些团子睡了,来我书房。\"
菲菱的手指在药碗沿上轻轻一扣,药汁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个浅褐色的圆。
她抬头时笑得温婉:\"好。\"
夜风裹着桂花香吹过庭院,元彬抱着时雅熙往内厅走,路过台阶时,忽然瞥见石缝里卡着片银杏叶——金黄的叶片上,叶脉的走向竟与团子后颈的胎记分毫不差。
他弯腰捡起叶片,指尖触到叶面上残留的灵力波动,像极了......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个雪夜救时雅熙时,她狐尾扫落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