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号山的雾气总在子夜翻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手掌揉碎的月光。阿风勒住枣红马\"风影\"的缰绳时,正看见那团青碧色的瘴气从山坳里涌出,沾在马鬃上的冰晶折射出妖异的虹光。风影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在虚空刨出火星,马鬃间系着的铃兰穗子发出清越的颤音,惊醒了阿风有些恍惚的思绪。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铜瓶,瓶中扶桑露在月光下泛起涟漪,那是老者临行前塞给他的:\"北号山的赤杨花瓣,沾着就能让人发狂。\"铜瓶表面刻着驱疫的云雷纹,此刻正随着马蹄震动发出细响,仿佛在应和风影不安的嘶鸣。阿风记得老者枯瘦的手指在瓶口画了个禁制,当时他只当是山野老翁的迷信,此刻却觉得那道金线隐隐发烫。
山岩间突然传来木质扭曲的呻吟,赤红的花朵在夜色中如同凝固的血珠。当第一缕花瓣飘到鼻尖时,酸甜的枣香突然炸开——阿风看见母亲在院中晒枣,竹匾里堆着玛瑙般晶莹的果子,阳光透过枣叶在她发间缀满碎金。又看见自己骑着风影踏遍五岳,太行山的积雪扫过马腹时,母亲缝的狐皮护膝还带着余温。手指松开的瞬间,桃木箭\"呯\"地钉在树干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箭头沾着的淡金色粘液正缓缓流淌,那是赤杨树的汁液,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果然会中招。\"阿风苦笑,将箭头在掌心碾碎。金液渗入皮肤的瞬间,发烫的太阳穴传来针刺般的清醒。他记得医书上说,赤杨之毒会让人沉溺于最温暖的执念,直到疫气从肺叶开始腐烂。风影不安地踏着碎步,马蹄扬起的尘埃里,突然浮现出暗红的光点。
三双赤红的眼睛在雾中亮起时,阿风正把最后一片花瓣塞进铜瓶。那兽形似饿狼,却长着鼠类的圆眼,嘴里发出哼哼声,竟与家猪无异。刀锋相交时,他闻到一股腐肉气息,兽爪上泛着诡异的蓝光。\"?狙的爪子...\"阿风倒退两步,刀背上已沾满粘液,\"是淬了疫毒的!\"
山风突然转急,将赤杨花瓣吹成旋涡。阿风趁着?狙眯眼的刹那,刀柄猛击其鼻梁。兽尸倒地时,他注意到爪下压着枚暗红果实,形如枣却无核,果皮上流转着月光般的纹路。\"酸枣?\"他将果实塞进铜瓶,瓶中露水瞬间泛起金光,暗红果肉竟在液体中缓缓溶解,化作细小的金色符文。铜瓶表面的云雷纹此刻亮得刺眼,符文们争先恐后地游向瓶口,又被禁制金线拦住去路,在玻璃壁上撞出细小的雷鸣。
雾气中传来孩童哭声,风影暴躁地刨着地面。阿风握紧缰绳,看见巨岩上趴着团白色影子。那鸟身如斗鸡,却顶着雪白鸟首,爪似虎而足似鼠,在岩缝间啄食着暗红浆果。\"鬿雀。\"他屏住呼吸,突然抛出枚酸枣。鸟喙精准接住,咀嚼时发出婴儿般的笑声,乳白色的翎羽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当鬿雀张开翅膀时,阿风看见内侧密布的符文突然流转起来。它爪子按在岩壁上,青光大盛,照出无数歪斜的篆文。\"这是...\"阿风认出那是古时巫觋驱疫的咒文,\"原来北号山的疫气,是人为封印的?\"符文间渗出的暗红液体正被鬿雀用喙一点点啄食,每啄一下,岩壁上的咒文便亮一分,像被重新点活的星辰。
赤杨花瓣突然变得灼热,阿风感觉掌心的符文开始跳动。风影突然用蹄子刨开泥土,露出半截青铜器物。拔出那柄短剑时,剑身上流动的蓝纹让阿风想起老者的话:\"北号山的食水,乃上古药水之源。\"剑柄雕刻着水神共工的面孔,眉间一点朱红正在跳动,随着阿风心跳的节奏明灭不定。
三只?狙从雾中涌出时,阿风已将短剑横在身前。蓝光与金液在剑身上交织,形成细密的防护网。兽群扑来的瞬间,他挥剑斩向地面,蓝色药水与黑色粘液相撞,发出刺耳的滋响。当最后一只?狙化作黑烟消散时,剑尖的蓝光突然指向祭坛方向。
山巅的石柱上,鬿雀正用喙啄食着符文。阿风策马奔上石阶,看见它胸前的暗红血迹正渗入石柱。\"别...\"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石柱下的暗门轰然开启。石门开启的瞬间,阿风闻见了比赤杨花更浓烈的腐臭,那是尸体在子时月光下发酵的气味,混着铁锈和烧焦羽毛的味道直冲天灵。
涌出的不是活物,而是滚滚黑雾,其中翻腾着无数扭曲面孔。阿风记得医书上的记载:\"此乃上古疫气,能使人畜七窍流血。\"他毫不犹豫地将铜瓶倾倒,酸枣金液与药水蓝光在空中交织,化作细雨落在雾气上。黑雾哀嚎着消散时,鬿雀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叫。
展开翅膀的瞬间,阿风看见它左翼内侧刻着小小的篆文:\"辛酉年,巫咸氏封。\"原来这鸟并非食人恶禽,而是世代守护封印的灵物。当最后一缕黑雾消散,鬿雀突然化作点金光,落在阿风掌心变成枚古朴的玉佩。玉佩温度渐凉,却有余温沿着经络传遍全身,阿风突然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巫觋们以血祭坛,酸枣树在法阵中开花,共工之水在青铜剑中流淌...
风影喷着白气踏碎最后一块石碑,山风中传来老者的声音:\"北号山的真名,该是解厄山才对。\"阿风摸着腰间多出的玉佩,突然明白那些酸枣为何无核——它们本就是上古巫觋以己血培育的灵果,只为解这千年疫厄。而那食水,正是当年巫觋以自身精气凝成的封印之源。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雾气时,阿风看见风影的鬃毛泛着红光,如同流动的晚霞。铜瓶中的露水已变成淡金色,瓶底沉淀着细小的符文,正在缓缓游动。他突然想起老者最后的话:\"有些山,不是用来征服的。\"北号山的雾气正在消散,露出山脚下那条泛着蓝光的河流,正蜿蜒流向东北方的大海——那里,有无数船只正扬起写满祈愿符的帆。
阿风轻轻抚过风影的鬃毛,发现马鬃间不知何时缠了几缕雪白翎羽。铜瓶突然发出悦耳的鸣响,金液中浮现出鬿雀最后啄食符文的模样,那些咒文并未消散,而是化作细小的光点,顺着河流向大海游去。他突然明白,真正的解厄从未终止,就像瓶中永不停歇的符文,总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续写着古老的守护。
老者的身影出现在山脚,竹杖挑着的葫芦里飘出淡淡的药香。阿风知道,那条蓝光之河会流经无数座山川,而每一座山,或许都藏着类似的故事——关于牺牲,关于传承,关于那些从未被真正征服的,人类与自然的永恒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