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踏着晨雾,来到魏大娘家的时候,静安刚起来,正在喂冬儿。魏大娘的孙女花儿还睡呢。
魏大娘已经起来了,到外面抱柴禾,要烧炉子。
已经五月份了,但东北一早一晚还是冷。外面虽然暖和了很多,但是,屋子里阴冷,要到五月底,屋子里才会暖和。
院门敲响了,魏大娘推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妻,跟静安的长相有些地方很像,就说:“你们是静安的父母?”
母亲连忙说:“静安住这儿吧?”
魏大娘说:“快进来吧,静安一个人带着孩子没处去,就暂时住在我这里,放心吧,这里没旁人,就我和小孙女生活——”
外面的说话声,传到屋里。静安知道,肯定是九光告诉父母的。
静安抱着冬儿下地,去迎父母,心里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看到父亲和母亲的一刻,静安鼻子一酸,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
母亲也红了眼眶,一把接过冬儿,脸伏在冬儿的襁褓里,说:“呀,我大外孙长胖了,这么折腾,你都长胖了?想没想姥姥?姥姥可想你了,到姥姥家住吧。”
静安听到母亲的话,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
父母把静安接回家,询问事情的经过,静安就都说了。
父亲说:“九光昨天来,我又把他训了一顿,我让他回去写保证书,不许再打你,写好了,就原谅他一次,要是写不好,再重写!”
母亲说:“男人的保证书有啥用?”
父亲说:“咋没用呢?他写的过程中,有用,以后也是限制他的——他要是没做到,将来都有用——”
静安想起在法院里,崔书记员曾经跟她说过一句话,他说:“你要搜集你们感情破裂的证据,不能就是一句‘感情破裂’,要有感情破裂的证据。”
静安不太懂这些,以前她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她26岁,刚从校门出来不久,对社会,对婚姻,还有许多美好的遐想,她不知道做事要留后手。
崔书记员说:“感情破裂的证据都不懂?比如,他打你了,把那打坏了,你就要到医院,拍下片子,留下医生的诊断,这就是证据。”
静安觉得这种证据有些难,因为九光打她一耳光,外表看来,只是红肿了,过了一天,就看不出来痕迹。而心上的伤疤,医院的x光也拍不下来。
不过,当静安听到父亲说,让九光写保证书的时候,她心里一亮,九光写在纸上的字迹,算不算证据?
父亲劝说静安,夫妻要互相谦让,互相帮助,不能互相嘲讽,不能互相拆台,要两好搁一好,让静安再原谅九光一次。
父亲说了很多,静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冬儿发呆。冬儿已经睡着,睡的甜甜的。
吃过早饭,九光就来了。他一早已经去了魏大娘家,魏大娘说静安回了娘家。
九光的保证书,父亲看了一遍,错字连篇,不过,还算诚恳。
静安接过九光的保证书,看到里面有“这次打了静安,是我的错。”还有“下次再不会打静安”,最后还有一句:“再打静安,静安离婚我就同意,我就净身出户!”
静安觉得,这个算证据了吧?
看着九光满是错字的保证书,静安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好了伤疤忘了疼。
女人,最大的优点是心软,最大的缺点也是心软。
静安对九光说:“我想在我妈家多住两天,你回去拉砖吧,过两天,我再和冬儿回去。”
九光担心静安是敷衍他,便求助地看向父亲。
父亲说:“九光,我敢保证,这次,我闺女会回去跟你好好过日子,但就看你的表现了。明天晚上过来吃饭吧,让你做妈做点好吃的,咱爷俩也好长时间没喝点了。”
九光这才放心,从炕上抱起冬儿,亲了一口。冬儿睡着了,睡着的样子粉嘟嘟的,虽然还是个小不点,但是,秀气的模样一点点地显现出来。
九光走了之后,父亲也去上班。
母亲在家缝衣服,有时候,缝的衣服线走得不直,母亲就坐在炕沿上,用锥子尖拆掉这些缝错的线。
静安也帮着母亲拆线。
母亲看着静安额头上弯弯的刘海,哭红的眼睛,说:“安儿,你呀,还这么美——”
一句话,把静安又惹得掉了眼泪。没结婚之前,母亲总是嘲讽她,打压她,结婚之后,母亲却又总是夸她。
静安说:“妈,我美啥呀?都26岁,结婚了,孩子都有了,结婚前,是小姑娘的时候,我都没觉得自己漂亮呢。”
母亲说:“美和漂亮是两回事,你看后院的张姨,穿花裙子那个,她是漂亮。”
静安想起张姨,是母亲的同事,可漂亮了,夏天穿着花裙子,从胡同一走,很多男人都回头看他,是这一片的风景啊!
母亲说:“咱们后边第二趟房,离婚的那个女的,姓孙,在学校当音乐老师的,有两个儿子,她家就挨着王胖子家——”
静安说:“我知道孙老师,她以前经常打她小儿子,她要上班,她小儿子非要跟着她上班,就被她掐了大腿里子。”
母亲说:“可怜呢,她那么美,她老爷们却在外面胡扯,跟个女的,家里也不管了,后来离了。”
母亲又说:“孙老师其实不漂亮,小眼睛,小鼻子,嘴却挺大,分开看,哪儿都不好看,可是,合在一起,就特别美——”
静安心里美滋滋的,自己就像孙老师那么美?
后胡同这片,她最喜欢看张姨和孙老师。张姨是哗啦啦的漂亮。孙老师呢,烫着短发,走路挺着腰板,昂着头,那样子可骄傲了。
原来,孙老师经历这么坎坷,却每天都打扮干干净净的,穿着得体的衣裙,化着淡妆,婷婷袅袅地走路,高傲地抬着头。人,就应该骄傲地活着——
母亲一边说,一边笑,说:“你就是孙老师和你张姨当间的这种人——”
静安被母亲说得愣怔了,她以为她是孙老师这种类型。
母亲说:“你眼睛好看,水汪汪的,脸蛋鼓溜溜的,有点娃娃脸,不显老,你个子高挑,身材也好看,该鼓溜的都鼓溜,该扁扁的,都扁扁。你看妈——”
母亲撩起上衣,拍着自己的肚子:“妈生完你们姐弟俩,肚子回不去了,胖起来了。你看你,多秀溜,穿啥都好看。”
静安觉得母亲胖起来,可能跟母亲的习惯有关。
母亲饭后就要睡一觉。每天午后,母亲都要睡个午觉,要不然,她下午没法干活。
还有,母亲晚饭后,也要赶紧睡一觉,这一觉睡的时间长,睡到晚上8点多钟。
母亲起来后,会一直干活,干到夜里12点钟。
饭后马上睡觉,就容易积累脂肪。
静安以前看过这种书,跟母亲说了,母亲笑笑,不以为然。
“那我得干活啊,不睡觉,没精力干活,这个家,还需要钱——”
母亲又对静安说:“静安,你也有毛病,就是太犟了,非跟九光对着干。吵架的时候,两人都在气头上,啥过头的话都会说,到时候他动手,你不吃亏吗?”
静安默默地听着母亲的话,没有吭声。
母亲又说:“等过了这件事,两人都心平气和了,你再跟他掰扯这件事,也不晚。”
静安想,如果心平气和了,她早就忘了这件事。
母亲在这样安静美好的时光里,劝说静安,静安就都把母亲的话,听进去了。
但是听话,和按照母亲说的去做,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遇到事情,静安还会那样“顶烟儿上的”!
母亲说:“你呀,还是吃过的亏太少,吃亏吃多了,人的性格也就变了。”
静安想,她会变吗?不知道。
午后,静安哄睡了冬儿,让母亲照看一会儿,她骑着自行车,去了码头。
家里,还有她的旧自行车。以前有心事,静安都会来到江边,徘徊,徘徊,心事就渐渐地飘散在江上的雾霭里,顺着江水流走了。
傍晚的时候,江边没人了,静安就在静谧的江边练歌。明天就是参赛的日子了,不知道参赛的时候,自己会唱得怎么样。
不过,她不害怕,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吧。反正费翔的这两首歌已经练好了,到时候就上台唱吧。
回到娘家,冬儿正哭呢。母亲抱着冬儿,累出一身汗。静安连忙把冬儿接了过去。
母亲得知静安明天要去参加比赛,问她穿什么衣服。静安说:“就是我身上这身衣服——”
母亲皱着眉头:“这不行,太普通了,没法给评委留下印象。”
那怎么办呢?都已经是傍晚了,想去商店买衣服,也不赶趟了。
母亲说:“我给你改一件衣服吧。”
母亲把自己的柜子打开,在里面挑衣服,静安相中了一件偏襟的蓝花衣服,有点跟魏大娘的衣服差不多。不过,这件衣服挺长的,在膝盖上面。
母亲说:“你确定相中这件衣服了?”
静安没说话,把衣服穿了起来,这件衣服有点太肥。
母亲说:“静安呢,现在穿衣服要赶时髦,你没看电视上,那演节目的人穿衣服,不是露,就是短——”
静安说:“我不穿露的,也不穿短的。”
母亲点点头:“那咱就这样——”母亲伸手,掐住这件偏襟衣服,往里掐了一掌,说:“我给你往里面刹一刹,你穿这件衣服,就不一样了。”
母亲又拿着尺子,给静安量了一下尺寸。随后,她就拿着化石粉,在衣服上划来划去,又抄起剪刀,开始在衣服上剪。
最后,拿到缝纫机上去缝。
等到晚上九点多钟,母亲把衣服改好了,让静安穿上试试。静安穿上衣服,站在镜子前,一下子愣住了。
母亲这件偏襟衣服,不像是一件衣服,倒好像是披在静安身上的一层皮肤。
怎么那么合适啊?挺拔的胸脯,窄窄的细腰,平坦的腹部,这件衣服就好像显微镜,把静安身体上的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
静安自己都对着镜子笑了:“妈,真挺好看。”
静禹在后面看见:“姐,不是真挺好看,是非常好看,你就穿这个裙子,上台唱歌,一定锦上添花!”
对,这件衣服长,盖过了臀部,一直到膝盖上面,像一条裙子。
父亲也欣赏的看着女儿的衣服,一直笑着,最后说了一句话:“就是太好看了,我担心,九光不高兴她这么穿。”
母亲不高兴了:“穿衣服他还管?他可真没事干了!”
静安裤子是一条黑色的体型裤,把她的两条长腿也以美好的姿态呈现出来。
静安的鞋,有点不配这身装束,她打算明天一早回家,穿上那双黑皮鞋,就好看了。
家里还有一管口红,还有粉饼和眼影,她记得还有一管指甲油。粉色的。
这些化妆品,都是结婚前买的,结婚那天,她化个淡妆。快一年了,才想来用。结婚后,她一次也没用过。
结婚后,女人怎么就忘记了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