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从会计那里拿了钱,心里充满了力量。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一次就能办成的,需要第二次第三次再去努力。
静安推着车子出来,正巧李宏伟下班了。两人从厂子一起出来。
李宏伟看着静安笑:“你这不是挺能耐的吗?这家伙,边说边哭,声情并茂,演戏也没有你演的好。”
静安不好意思地笑了。总算办成一点事啊。
李宏伟跟静安一起去了医院。
看到静禹在医院陪护父亲,静安才知道母亲病了。
她回了娘家,李宏伟也跟去了,担心母亲病重。
一进家门,看到田小雪从厨房出来,手里端了一碗方便面。
田小雪看到李宏伟,惊讶地说:“姐夫,你咋来了?”
李宏伟也很惊讶:“这不是我小姨子吗,你咋来了?”
小雪说了事情的经过。
母亲的烧已经退了,就是浑身没有力气。
炉子差不多让小雪给烧灭,静安又重新把炉子烧起来。
静安连忙用电饭锅焖上米饭,炒了一个白菜片,炒了一个土豆丝。
李宏伟看静安炒菜:“炒菜不放肉啊?”
静安假装没听见,母亲把钱都交了住院费,她的钱也都送去了,哪敢花钱再买肉。
李宏伟说:“病人不吃点肉,咋补充营养?”
李宏伟出门,去了一趟旁边的小铺,买了几盒午餐肉罐头。
怕静安舍不得用,直接让静安找到螺丝刀子,他把罐头起开,倒在盘子里。
李宏伟说:“静安,在哪儿省,也不能在嘴上省,身体亏肉,会得病的。”
他的话,把静安和小雪都逗笑了。
静安把饭菜给母亲和小雪盛去,又装到饭盒里,要送到医院去。
但是,家里没人照顾母亲,静安不放心。
小雪说:“姐,你放心走吧,我今晚不走,在这儿陪着干妈。”
小雪又把李宏伟拽到一边,小声地央求:“姐夫你回家别当我姐说我在这,我姐不让来——”
李宏伟说:“小姨子发话了,我必须守口如瓶!”
静安到医院给弟弟和父亲送饭。静禹一开饭盒,看到菜上面铺了一层午餐肉,笑着问:“姐,药条子报了?”
静安点点头。她坐在病床前,用勺子喂父亲吃饭,把下午在厂长室的一幕讲给父亲听。
父亲笑了:“没想到,我这么文静的闺女大闹厂长室——”
父亲说着,眼角噙了泪水。
静安说:“爸,你放心吧,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李宏伟说了,要是这两天不见好,咱们就去省城。”
父亲说:“去省城要花钱的。”
静禹在一旁说:“没事,我天天出摊还能挣钱。”
静安也说:“爸你放心吧,厂子要是调查清楚了,药条子就能报,我们就有钱了,再说,去省城看病药条子也能报。”
父亲连连点头,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滴落在白米饭里。
静安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大雪纷飞,雪花像白色的大鸟,在风中凌乱。
她想起弟弟的话,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不是她一个人在努力,母亲在努力,弟弟在努力,连小雪都在帮助他们家,李宏伟、王主任都在帮忙,她没什么可怕的。
她去魏大娘家接冬儿,冬儿睡着了,魏大娘没让静安把冬儿接走,怕冬儿冻着。
雪太大了,风也太大了。风卷着雪花,呜呜地叫着。
静安自己回家了,住着平房,如果一夜不烧炉子,自来水会冻裂的,家里发大水,麻烦就更多。
静安回到家里,发现婆婆房间的灯光亮着,自己家房间却暗着。
门前窗户下,雪地上平平整整,没有车辙印,也没有脚印,这说明九光没回来。他可能又是后半夜回来。
静安把炉子烧上,等九光回来。
炕上的毛衣,已经拆了一半,她把毛衣都拆了。她永远也不会给九光织毛衣了。
毛衣拆掉之后,毛线都是带弯的。静安把毛线洗了,搭在暖气上炕着。
她担心冬儿在魏大娘家里不安稳,又担心母亲在家里发烧,还担心医院里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静安竟然睡到天亮,爬起来一看,炕头是空的,九光没回来?
静安骑车去了魏大娘家。
冬儿已经醒了,坐在炕上咧咧地哭呢,尿了,饿了,看到妈妈,冬儿哭得更伤心。
静安赶紧喂了冬儿一口。冬儿吃奶的时候,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静安的衣襟,担心妈妈走。
花儿也醒了,趴在静安身后,轻轻地抚摸冬儿的小脚丫。冬儿一下下地瞪着花儿。花儿就咯咯地笑。
魏大娘到厨房熬了粥,煮了鸡蛋,端上来一碟咸菜。
是秋天的小黄瓜钮儿,手指一般长短,夹起一个,放到嘴里咬一口,又脆又爽口。
吃饭的时候,魏大娘说:“静安呢,冬儿应该断奶了。”
时间真快,冬儿出生快一年了。
静安说:“冬儿断奶,我都准备什么?”
魏大娘说:“啥也不准备,你就把冬儿放到大娘这里,三天不来,她就断奶了。”
三天不来,静安得想死孩子。就这一夜没来,静安半夜都醒来两三次。
现在,不是孩子离不开她,是她离不开孩子!
静安说:“那,要给冬儿吃什么?”
魏大娘说:“什么都行,家里有白面,有苞米面,还有小米鸡蛋,现在生活多好啊,过去,就一点苞米面,熬的稀得溜的面糊糊,孩子也喂大了。”
静安笑了,魏大娘乐观,坚强,生活能力非常强。她要向魏大娘学习。
静安说:“大娘,那我给冬儿准备点奶粉,你隔几个小时喂她一次。”
静安看到身边的花儿舔着嘴唇,肯定是馋了。
静安笑着说:“大娘,我给冬儿买的东西都有花儿一份。”
花儿听静安这么说,脸上都是笑容。
魏大娘:“她都长大了,还吃什么零嘴。”
花儿生气地瞪了奶奶一眼。
静安到外面的小铺买了两袋奶粉,两袋饼干,买了一兜鸡蛋,拎到魏大娘家。
花儿还没上学呢,静安把一袋奶粉和一袋饼干都给花儿。
静安说:“这是阿姨送给你的,饿了就吃一点。”
魏大娘不让静安买东西,也不让静安给花儿买东西。
静安说:“大娘,小姑娘都嘴馋,尤其小时候,要尽量地让她们吃点好的,将来长大了,她就不会因为男人给一块糖,说一句好听的,就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
魏大娘笑了,在厨房刷碗,抬头看了静安一眼。
静安这个月多给魏大娘十块钱。魏大娘不要,说静安还买了那么多东西,那也是钱呢。
这天上班,又遇到副厂长的稿子。
静安捋了两三遍,确定哪些字是不认识的,都画到圆圈里,就敲开副厂长室的门。
副厂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材料。见静安进去,他把材料搁到一旁。
静安把画圈的字都问了,转身要走,副厂长却叫住了她。
“听说,你昨天大闹厂长室——”
静安一愣,这件事传得这么快?
静安有些不好意思:“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回去打字了。”
副厂长笑笑,摆手让静安离开。
静安坐办公室有一阵子了,她发现办公室里不能闲聊,不一定哪句话说得不对,第二天就传到厂长耳朵里,就可能定你个罪。
这一天,小王秘书对静安很殷勤,一会儿倒水,一会儿帮静安拿打印纸。
等静安忙过一阵,她说:“静安,姐想跟你说两句话。”
静安说:“王姐,你说吧。”
两人捧着保温杯站在窗前。
窗外,又下雪了,这大雪怎么下起来还不停了呢?
办公楼前的树木,就跟圣诞树一样,全都变成白色的。路上也都是雪,看不到路面的本色。
小王说:“静安,对不起,我弟弟写材料的时候,没敢写陈叔救他这件事,怕厂子处分他,开除他,我后来又重新写了材料交给厂长——”
静安默默地看着小王,一开始她是恨小王和王大力的,现在,也放下了。
静安推了小王一把:“过去的就拉倒吧。你又重新写了材料,对尾巴很有帮助——”
小王说:“静安,放心吧,以后咱俩就是一把帘儿的,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挠她!”
静安被小王的话逗乐。
静安等了一上午,厂长也没找她谈话,厂子还没调查清楚?
她手里的一把药条子还没报呢。
中午下班,静安去了鱼市,只看到金嫂在卖鱼,没有看到九光。
金嫂看到静安,就走过来问:“九光媳妇,九光回来了吗?”
静安说:“我不知道,下班我就到这儿看看,还没回家呢。”
金嫂有些着急,她妹妹小茹跟九光一起到大连上货,昨晚没回来,她很担心怕出事。
静安骑车回家,婆婆回来做饭,对静安说:“上午九光来电话了,说昨晚雪太大,老宫大哥的车没有走,他的货也没上齐,就住了一宿。今晚能回来”
九光没出事就好。别的,她暂时没有时间去想。
下午上班,厂长还是没有找她谈,什么情况呢?只能再等等。
下班之后,静安骑车去医院,路过小十字街,看到静禹在收摊。
她下车问静禹:“你出摊,谁在照顾爸呢?”
静禹说:“小雪去了。”
静安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老弟,你咋啥都用小雪呢?你是要跟人家处对象啊,还是要咋地?”
静禹笑了:“姐,你想多了,我跟小雪都说好了,就是亲兄妹,她给咱妈爸叫干妈干爸,那我不就是她干哥哥吗?”
静安说:“小雪会啥呀?她照顾爸能行吗?爸上厕所咋办?”
静禹说:“病房还有其他病友呢,帮一下吧,我不趁着这几天出摊赚点,手里没钱了。”
静安理解弟弟,家里没钱,谁都着急。
静安赶到医院,看到小雪坐在父亲的病床前,盯着头顶上的吊瓶呢。
静安来了,小雪明显地舒了一口气。这小姑娘压力太大了。
静安说:“小雪,快回家吧,看你回去晚了,家里人着急。”
小雪说:“姐,我家里没人,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你来了,我就不害怕,你不来,我怕我自己不行。”
静安看着父亲身上的烫伤,感觉还跟过去一样,没见好呢?
父亲皱着眉头,看到静安在身边,脸上放松了一点。
静安说:“爸,疼吗?”
父亲皱眉着眉头说:“还好。”
小雪用手指在身后轻轻地捅静安。静安跟小雪来到走廊。
小雪低声地说:“姐,白天干爸换药,疼得都叫了,我吓死了——”
小雪紧紧地抓着静安的手,身体直哆嗦。
静安说:“老妹,辛苦你了,明天姐姐来,你不用来了,你要是在家待着没意思,就去裁缝店,我妈感冒要是好了就会去裁缝店。”
小雪说:“那我去帮静禹出摊。”
静安说:“出摊太冷,把你冻坏,你姐该找我算账了。”
小雪笑了:“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冻不坏——”
静安看着小雪的样子,闹心。小雪一说到静禹两个字,眼睛都放光。
那是爱情啊,可静禹对小雪不是爱情,两个孩子总这么在一起,对小雪不公平。
小雪走了之后,静安一个人守着父亲。一个护士进来,把静安叫出去了。
静安有点忐忑地问:“我爸的医药费又不够了?”
护士摇摇头:“不是医药费的事,是你爸的伤口化脓了,如果你们家有人有钱就去省城吧,眼看过年了,别耽误病。”
静安明白,父亲的烫伤没有好,化脓严重了。怎么办?
静安心里充斥着一种悲壮。要想办法,不能让父亲的病耽误了。
静禹晚上会来医院陪护父亲的,到时候,跟静禹商量。借钱也得送父亲去省城看病。
正好,魏大娘说冬儿该断奶了,那就给冬儿断奶吧,她陪护父亲去省城看病。
跟护士谈完,静安往病房走,看到两个男人,穿着皮大衣,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前面的是李宏伟,后面的瘦子是葛涛。
静安看着两人,苦笑着说:“你们穿皮大衣,不太像好人,好像混社会的。”
李宏伟笑了:“葛涛非得买,买三件,老谢身上也披了一件。我们仨走一起,就跟上海滩许文强丁力似的。”
李宏伟进了病房,去跟静安的父亲说话。
葛涛没有进去,看着静安说:“你咋这么能逞干巴强呢?医药费不够,咋不跟我说呢?”
静安说:“够,你听谁说的不够?”
葛涛的眼睛斜睨着静安:“你可真有意思,我都知道你咋想的。”
静安说:“我没想啥,你来看望我爸,我谢谢你,家里的钱真的够用,药条子都报销了,不用我们花钱——”
静安在葛涛面前,不能说软乎话。
葛涛冷笑了两声:“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
他忽然凑近静安的跟前,在静安耳朵旁边吹气一样说了几个字:“你是担心花了我的钱还不上,你就得跟我——”
静安耳朵刷地一下红了,她瞪了葛涛一眼。
跟葛涛说话,只能说两句,如果说第三句话,他就下道。
她是有夫之妇,葛涛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这种话,像个好人吗?李宏伟还跟他开舞厅,别让他糊弄了!
静安就说:“小哥,你和葛老板回去吧,长胜不能离开人,这个时间,正是客人多的时候,我谢谢你们,来看望我爸。”
李宏伟和葛涛进病房跟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回去。
葛涛下楼梯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静安。
静安回了病房。父亲着急地说:“宏伟留钱了,你快追出去,送给人家,人家上次来,都给你妈留钱。”
静安拿起父亲枕头底下一沓钱,一千元。她拔腿跑出去,跑到门口,停下了。
静安想起护士的话,送父亲去省城需要钱,这笔钱先留下。
静安返回到父亲的病床前:“爸,咱先借我小哥的,我记账,等你病好了就还他!”
父亲为难地看着静安。父亲是个要强的男人,他不想欠李宏伟这么的人情。
静安说:“爸你放心吧,肯定还他!”
父亲见静安说得坚决,也只能如此。
静安走到窗前,看到医院的院子里,灯光下,葛涛和李宏伟坐着的212开走了,在雪地里越走越远,从医院大门开了出去。
傍晚的雪下的更大了,洋洋洒洒,把小城变成了一座雪城。
静安想,这一千块,应该是葛涛的吧?先记账,等挣到钱马上还给他!
欠葛涛的钱,静安在葛涛面前就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