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涛从病房里踱了出来。九光走过去,给葛涛递了一支烟。
葛涛看看烟的牌子:“行啊,档次这么高呢,抽上这烟了?”
九光笑着说:“六哥,我兜里揣着两种烟,我自己抽的是长白参。”
葛涛笑了,看了九光一眼:“搞工程的开始都这样,慢慢熬吧,等干了一年,你有经验了,找你干活的人就多。”
九光说:“以前我在基建队干了两年,那时候年龄小,我爸嫌基建队的活儿太累,就让我跟他出摊,要是一直干着,现在也算大工匠。”
九光擦亮打火机,殷勤地给葛涛点上烟。
葛涛说:“凭着瓦工的手艺,你再能干,一天挣五十顶天了,那都是小钱。还得是包工程,包工程能挣大钱。”
九光说:“我没钱,能包工程吗?”
葛涛说:“那倒也是,大老板包工程砸进去不少钱,我也是小包。小包操心少,挣钱少,但稳当。只要干活这些人不出啥事,咱就消停地拿钱。”
九光说:“六哥,以后工地上的事你多提点我——”
葛涛吐出一口烟圈,望着远处坐在长椅上的静安。
“好说,这不都认识吗?我跟宏伟都多少年的关系了,以后工地上有事就找我。我电话号不给你了吗?”
九光连忙点头:“谢谢你六哥——”
静安怎么也没想到,九光和葛涛唠得这么黏糊!
上次因为葛涛送她传呼机的事情,九光和葛涛打了起来,再见面应该跟仇人一样,怎么还称兄道弟了呢?
头顶吊瓶里的输液快要没的时候,九光快步走了过来:
“静安,还要打吊瓶吗?”
静安摇头:“没了,我开了药,回家吃就行。”
葛涛也跟了过来,嘴里叼着烟,看了静安一眼,问道:“没事吧?”
静安头也不抬地说:“没事。”
九光搀扶静安站起来,回头对葛涛说:“六哥,我走了,工地上的事儿,你多照应。”
葛涛说:“行,咱们哥们儿没说的,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九光把静安背在后背上,出了医院。
坐到摩托车上,静安搂住九光的腰,忍不住问:“你怎么和葛老板整得这么近乎?”
九光回头说:“姐夫不是让我包的瓦工活吗?他们盖楼的大包工头,是葛涛的老板,我现在是在葛涛手底下干活。”
妈呀,原来是这样。
静安暗暗地担心:“九光,葛六子有没有给你小鞋穿?”
九光笑了:“别看我表面上尊重他,但他是求着我干活。”
静安不解地九光的话,担心他是吹牛。
九光炫耀地笑了:“葛涛手下,我这样的小工头有好多个,在外面人看来,我们是靠他挣钱。
“但他自己心里有数,工地上的工种太多了,哪个没干好,出事了,那就一带一大片。他也拉拢我们,让我们好好干活别出事——”
静安说:“你们工地上除了瓦工,还有啥呀?”
九光笑了,一脚油门,摩托飞快地向前奔去。
九光大声地冲身后的静安说:“那可多了去了,大的活儿就分几大类,架子工,钢筋工,木工,瓦工。
“你就说我们瓦工把,运灰儿的,搬砖的,不都是吗?工地里还有好多小工。
“我一开始到基建队干活,就是干小工,那更累,挣得还少,谁都欺负你——”
静安心疼九光,不由得抱紧了九光的腰。
九光伸手攥住静安的手。
静安低声地说:“好好开车,别嘚瑟——”
两口子来到公婆的小铺,婆婆已经把冬儿抱回家。他们回到家,九光到婆婆房间抱回冬儿。
冬儿睡着了,棉裤已经被婆婆用暖气烘干。
再过一些日子,天气暖和就好了,不用烧炉子炕棉裤。
夜深了,静安躺下的时候抻到腿,疼得哎呦一声。
黑暗里,九光伸出手臂,搂住静安,轻声地埋怨:“你呀,就不会享福。”
静安说:“可不是嘛,我就是挨累的命,不干活我难受,我一干活心情可好了,尤其看到挣钱,我干活都感觉到累——”
九光心疼地把静安揉搓到怀里,紧紧地搂着。
九光呼呼地睡着了,静安心里想,我也想歇着,可是,谁知道你包工程,能不能挣钱呢。
我趁着唱歌能挣钱,那就多挣一点吧,遇到事儿,手里有钱,心里就不会太慌。
她又想到九光和葛涛的事情,大姐夫的公司盖楼,怎么还能跟葛涛连到一起呢?
后来她想明白了,葛涛是四建的,大姐夫公司盖楼,可能让四建承包,葛涛负责一部分。
只要九光干活别出事,挣到钱就好,别跟葛涛有别的掺和就行。
静安越来越觉得葛涛危险,这个人做事没底线,这样的人少来往的好。
静安第二天还是去上班,她不想请假,不想因为星期天出去唱歌的事情影响工作。
万一厂子知道这件事,对她不利。
她一瘸一拐地走路,看见的人就问:“小陈,怎么了?”
静安说:“脚崴了一下。”
办公室里,静安把领导要打的材料都打出来,继续帮小王打诗歌。
小王每天都写一首诗歌,静安很佩服小王。
小王结婚五六年了,孩子都快上小学。当了妈妈那么多年,她心里的梦想不仅没有放弃,还一直在坚持写诗。
这天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杨厂长突然开门进来了,对小王和静安说:
“你们俩收拾收拾,中午别回家了,陪客户去饭店。”
小王背对着杨厂长,冲静安一咧嘴。她不想去。
静安连忙说:“厂长,我去不了,脚崴了。”
杨厂长说:“那小王务必去啊,怎么也得有一个给客户倒酒的呀。”
杨厂长出去之后,小王耸耸肩,不高兴地说:“真不想去,还不得不去,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女人陪着领导去吃饭,多数都是去陪酒。
静安说:“别的办公室的人还羡慕咱俩呢,能时不时地跟着厂长到外面开顿洋荤。他们不知道咱俩多不愿意去!”
小王说:“可不是嘛,后勤的王琴和小齐就可羡慕咱俩。要是咱俩都有事,都不去了,厂长就得让小齐去。
“你没看到吗?小齐一天天地打扮得跟电视剧里那些白领丽人似的,就为了等到厂长的召唤——”
两个女职员在办公室里偷偷地笑起来。
下班后,小王坐上领导的轿车,出去陪客户吃饭,办公室里就剩下静安一个人。
静安没有回家,来回上下楼,骑自行车,她的右腿伤口会疼。
她带了一个面包,一拐一拐地走到窗前拿水壶,却发现水壶很轻。晃一晃水壶,里面没有热水了。
静安真不想下楼去水房子打水。
她这才发现,一个人能走能跑,能自己打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她没有办法,只好到楼上的水房接了一杯凉水。
刚回到办公室,门就被敲响。
她回头看着门:“谁呀?”
李宏伟的声音传过来:“是我,你小哥。”
静安说:“门没插,进来吧。”
李宏伟手里拿着一个饭盒走进来,他看着静安手里攥着一个面包,嗔怪地说:“你中午就噎这个?”
静安说:“我不愿意回家来回折腾。”
李宏伟把饭盒撂到窗台上,看到水杯里没有热气,就伸手摸了下水杯。
他说:“水是凉的,你咋不喝开水呢?看你喝坏了肚子。”
静安说:“我不想下楼折腾一趟,水壶里没热水了。”
李宏伟拎起暖壶,往门外走:“我帮你打热水去。”
李宏伟出去没有两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提着沉甸甸的暖壶。
静安盯着小哥手里的暖壶,诧异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打着热水了吗?”
李宏伟笑了,把暖壶放到桌子上。
“王主任办公室我能打开,我把他暖壶里的水,倒进你暖壶里。”
两个人都笑起来,又怕别人听见,赶紧压低了笑声。
静安发现李宏伟是聪明,有时候带点狡黠。葛涛是奸诈。他跟李宏伟没法比。
要是在过去年代,葛涛就是汉奸!
静安说:“小哥,你怎么把王主任办公室的门打开的?我不信?”
李宏伟笑了,低声地说:“办公楼里的门我都能打开。”
静安惊讶地说:“我们秘书室的门你也能打开?”
李宏伟说:“这有啥难的。”
李宏伟走到门口,回头对静安说:“你把门锁上,只要不反锁,我都能打开。”
李宏伟出去了,带上门。那门都是弹簧锁,如果门关严,就锁上了,但没有反锁上。
静安听见锁孔里传来几声响动,门就开了。
静安笑着问:“小哥你教教我怎么开门的。”
李宏伟严肃起来:“学这个干啥?”
静安说:“偷别人的热水,我这几天都不能下楼。”
李宏伟说:“你可不许干别的。”
静安答应了李宏伟,又问:“你咋会呢?”
李宏伟说:“跟六子学的。”
静安学会了开门,暗自窃喜,以后要是中午暖壶没水,就去别的办公室弄点水。
李宏伟给静安倒了一杯水,把自己的饭盒推到静安面前。
“你嫂子给我带的饭,尝尝她的手艺。”
静安打开饭盒,嚯,她开了眼,饭盒里五颜六色,红的是胡萝卜,绿的是青椒,金黄色的是煎鸡蛋。
还有几片五花肉,切得薄薄的,盖在饭上。
静安说:“田小雨太厉害了,做的饭菜都这么好看。”
李宏伟抬着下颌,笑着说:“尝尝她手艺。”
静安说:“我筷子在抽屉里,你给我拿一下。”
李宏伟去把筷子取来,递给静安。
静安夹了一块青椒放到嘴里,点头称赞:“你媳妇做菜真好吃,你可真有福。”
李宏伟说:“别人都说我结婚胖了,我也感觉身上撂下肉,再过几年,我也得变成一个胖老头。”
静安被李宏伟的话逗笑。
李宏伟往饭盒上拨了一些饭菜,让静安吃。
他说:“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嫂子总是给我带很多,我猜她没安好心,要把我变成一头肥猪,将来胖得走不动道儿。”
李宏伟结婚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变得更放松更舒坦,好像心无挂碍的样子。
李宏伟的饭盒中间有个隔断,饭是饭菜是菜,饭菜可以分开。
静安想,等腿伤好了,走路自如,她就到商场买个这样的饭盒,给九光带饭吃。
听说工地的食堂伙食不好,干那么重的活儿,要多吃点肉。
静安跟李宏伟说起九光与葛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