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压力面前,人们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压力过大,有的人就被压缩进生活的缝隙里,再也没有机会翻山。
有的人,却会在压力的作用下,反弹出另一个人格,这个人格,和原来的自己恰恰相反。
会做出不同于之前的那个本我,所做出的事情。
这个人格,其实是为了保护那个弱小的原来的我。
静安就是这样,在被压迫到一定的时候,她身体里迸发出另一个人格——
她举着手电筒就冲了上去,照着撕衣服的人就是一下子!
那个人还躲开一点,但脸部到耳根子,肉眼可见划了一道红肿的道子。
手电筒前面的玻璃罩啪地碎了,玻璃碴子四下飞溅。
这一下,有点镇住了众人。
静安已经疯了,举着手电筒向她身边最近的一个人砸去,那人捂着脑袋就跑,静安就在后面追。
衣服也不要了,摊子也不要了,她脑子里已经没有意识,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举着手电筒,一路喊叫着,去追那个小痞子!
有人喊静安,静安听不见了,只知道去砸前面的小痞子。
有人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她火冒三丈,回头要打这个人,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人,是她的合法丈夫九光。
静安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九光说:“你都把他们打跑了,你还委屈?别哭了。”
那些小痞子是无赖,耍横的,但也怕死。横的怕不要命的。静安就属于不要命的。
这些人见静安疯了似的拿着手电筒追着他们揍,一窝蜂似的跑没影了。
这时候,金凤凰的屋里也冲出一帮人,穿着暴露的一帮服务员,还有几个服务生,在二平的带领下要帮静安打架。
二平说:“人呢?”
静安还哭呢,九光说:“都跑了。”
二平说:“那还哭啥,赶紧把衣服捡起来,明天咱们还出摊,这帮犊子要是还敢来,咱就揍,一起上!”
九光冲二平一立眼睛:“行了,别拱火了,哄哄她吧——”
二平掏出纸巾,给静安擦眼泪。
静安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浑身的力气好像在刚才都用没了,两条腿一点劲儿都没有,站都站不稳。
九光把静安的衣服收拾到一起,摊子也收了,送静安回家。
一直到家,静安都没有开口说话。
对生活的疲惫和失望,让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一天天的拼命赚钱是为了什么?
九光烧了水,在厨房兑了一澡盆温水,说:“你洗澡吧,我去小铺接冬儿。”
摩托车出了院子,大门落锁的声音,整个院子就剩下静安。
静安把自己泡在澡盆里,躲避在水中。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很沉重。
她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努力,才能把这沉闷的生活撕一个口子,透进一丝亮光,让她能顺畅地呼吸。
忽然,耳边传来车晓东的一句话,他说:“无论生活多么忙碌,一定不能放弃文学。
“文学,是你生命中的一道光,多么枯燥的生活,你也会因为文学,觉得有希望,有奔头——”
这句话好像一缕风,吹进闷热的房间,好像一缕光,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好像一点火苗,燃起了静安对生活的希望。
她想起自己的那篇小说《八月的天空》,车晓东给她一张修改意见,她还没来得及看呢。
静安洗完澡,回到西屋客厅,从抽屉里找出车老师的那张纸:
纸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修改意见,有些文字需要修饰,有些描写需要再细腻一些。
还有,女主人公的婚姻和家庭,都需要再添加一些笔墨。
静安越看,心里的想法越丰满,她知道该怎么修改这篇小说。
车老师的修改意见,好像把静安的文章做了解剖手术,让她清晰地看到小说里几个框架——
婚姻,家庭,孩子,梦想,生意,朋友,情感,这些东西,一样一样,都很清晰。
车老师指出她哪个方面不足,她就开始进行修改。
之前,静安写作很随意,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文章浑然天成,但也有裂缝需要弥补。
现在,静安就用这些漂亮的补丁,把这件百家衣拼接到天衣无缝——
九光回来的时候,婆婆和冬儿也跟着回来。冬儿睡着了,婆婆把冬儿抱到她的房间。
婆婆希望九光和静安好好地聊聊。又不是有深仇大恨,怎么就不能和好呢?她和公公打了30多年,不还是照样过日子?
九光买了两包熟食,一瓶酒,他在厨房切肉倒酒,静安只是隐隐地听到动静,她并没有回头,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那时候没有电脑,全靠手写。写字多了,钢笔把右手中指的第一个骨节,压得生疼。
静安揉揉中指的骨节,继续写。
有人从身后抱住静安:“你写字的样子,脸上好像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有点不认识你了。”
静安头也不回地说:“你先睡,我这点活儿要干完。”
九光说:“吃点东西,你肯定饿了——”
静安淡淡地说:“不饿,你吃吧——”
静安不想被九光打扰,一直伏案写着,直到几张稿纸都写满了字,静安才揉着手指,用脚挡开椅子,站起身。
看看时间,已经半夜12点。
她伸手要去关台灯,一回头,却吓了一跳,九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只大个儿的蚊子正叮在九光的手背上,静安不假思索地伸手把蚊子拍死。
九光醒了,看着面前的静安,一张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很多,一双眼睛水润润的。
他忍不住抱住静安,亲了一下。
静安连忙躲开,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九光去了厨房,端出一个小饭桌,上面摆着一碟猪头肉,一碟花生米,一碟黄瓜凉菜,一碟西红柿。
西红柿上面洒了白糖。因为时间太长了,白糖都融化了,浸到西红柿的汁水里。
桌上还有两碗煮熟的方便面,已经坨了,面条成了一个大疙瘩。
九光说:“媳妇上炕,吃点喝点,就在炕上睡吧,我肯定不碰你。”
静安看到吃的,才感觉自己肚子里空空的,好像前面的肚皮,和后面的脊梁骨都贴在一起。
九光端来一杯温水,静安把水倒在面条碗里,吃了两口,感觉这是一生中吃到的最好的美味。
九光倒了一杯酒,放到静安面前:“喝点吧,解乏。”
看到九光期待的眼神,想着今晚九光帮自己,她心里还是感激他。她喝了一口酒,辣得满面通红。
九光笑着说:“慢点喝,喝白酒要慢慢地喝,品酒,品酒,不能像喝水那样。”
九光说得也对。静安问:“你今天怎么去夜市了?”
九光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工地干活,忽然觉得眼皮跳,心里不得劲,我就骑着摩托出来了。
“到小铺看到冬儿挺好的,我爸现在对冬儿可上心了。我妈也挺好的,没啥事,回工地的时候,我就想着去夜市看看你。
“谁知道就看见你打架,以后别出摊了,我养你。”
九光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是,他每次说“我养你”的时候,是真的。
静安说:“我谢谢你这句话,但我不愿意被人养着,我喜欢自己挣钱,明天还出摊,这帮混蛋要是还来,我明天换个手电筒,买个大的手电筒——”
九光笑了:“行,我给你买手电筒,明天晚上,我陪你出摊,来,喝一个——”
静安又喝了一口酒,人就晕乎乎的。在九光的殷勤催促下,静安又喝了两小口,人就彻底醉了。
她脑袋有点疼,眼睛看人的时候出双影。
九光来抱她的时候,她用力地向外推九光,她又吐了。
九光这次没有发脾气,而是拿水让她漱口,又把秽物收走。
夜深了,炕上,九光搂着静安,静安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她想起跟九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到九光对她的好,她也伤心。想到九光对她的不好,她更伤心。
这个夜晚,她一直在半睡半醒间折腾,一直哭哭啼啼,九光总是低声地安慰她,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沉沉地睡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厨房飘来白菜炖肉的香味,还有大米饭的香味。
看到九光端着饭菜进屋,静安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她猜不透,九光怎么变得这么有耐心,对她这么体贴了呢?
她的头还是有点疼,她支撑着坐起来,九光已经把炕桌端到炕上。
“吃点吧,你肚子里肯定又空了,昨晚吐了两次,吃完饭,你再睡一觉,我回工地,晚上陪你出摊。”
九光腰里的传呼机一直在响,他摘下围裙,骑着摩托车回工地了。
静安听到摩托声突突突地消失在远处的胡同里,还有些恍恍惚惚,九光怎么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