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的幻象散去不久,林烬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这一次,不再是温馨与痛苦交织的记忆,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原。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大地之上,白骨累累,一望无际。有的骨骸保持着临死前的挣扎姿态,有的则散落成一堆堆碎骨,被风化的砂石半掩。
阴冷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骨殖粉末,发出“呜呜”的哀鸣,如同无数亡魂在低泣。
更让林烬头皮发麻的是,这些骨骸之中,竟隐隐传来细碎的低语声。
“放弃吧……挣扎毫无意义……”
“接受命运……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力量……多么美妙的力量……只要你彻底释放内心的渴望……”
这些声音,有的充满诱惑,有的带着绝望,有的则饱含怨毒,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拼命往他脑子里钻。
林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体内沉寂了片刻的烬劫咒血,再次变得躁动不安。他右臂的石化部分,传来一阵阵灼痛感,仿佛那些骨骸的低语,正在与他体内的诅咒产生某种邪异的共鸣。
“滚开!”林烬低吼一声,试图用自己的意志驱散这些烦人的声音。
然而,那些低语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蛊惑性。
“看看你的手臂……多么完美……这是力量的象征……”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很快,你全身都会变得如此坚不可摧……你将超越一切生灵……”
林烬低头看向自己那条狰狞的石化右臂,血色纹路在灰白的石质皮肤下若隐若现。曾几何时,他也曾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而感到一丝窃喜,但更多的,却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诅咒的憎恶。
“这力量,是以吞噬生命为代价……是以扭曲自身为代价……”林烬咬牙道,声音有些艰涩。
“生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那声音轻笑道,“唯有永恒的力量,才是真实的。你吞噬的那些骨骸,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执念,不都化为了你的一部分吗?这何尝不是一种延续?”
林烬的心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吞噬的每一具骨骸,那些残留的记忆碎片,那些生前强烈的执念……
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承载了无数亡魂怨念的容器?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刹那,荒原之上,一具巨大的骸骨缓缓从地面爬起。那骸骨通体漆黑,眼眶中燃烧着两团幽蓝色的火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臣服于我……我将赐予你……真正的永生……”那黑色骸骨发出隆隆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
随着它的出现,四周的骨骸低语声变得更加狂热,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林烬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弯曲,想要跪伏。
石化的右臂,此刻竟传来一丝渴望,渴望去触碰那具黑色骸骨,渴望与之融为一体。
“不!”林烬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屈服!
如果屈服于这种诱惑,他将彻底迷失自我,变成一个只知道吞噬和杀戮的怪物!那样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完成曦儿的嘱托?
“我林烬……绝不为奴!”他艰难地挺直脊梁,眼中燃烧起不屈的火焰。
然而,那黑色骸骨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他骨骼咯咯作响。他的双腿开始颤抖,膝盖不受控制地缓缓弯曲。
就在林烬即将支撑不住的瞬间,他体内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薪火那般炽烈张扬,也不同于烬劫咒血的诡异邪恶,它很微弱,却异常的温暖、纯粹,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又像是破晓前的一缕晨曦。
这缕微光出现的刹那,林烬感觉识海中的压力骤然一轻,那些蛊惑心神的低语也似乎被隔绝开了一层。
他心中一动,这是……什么?
这股力量,他从未察觉到。它仿佛一直潜藏在他灵魂的最深处,直到此刻生死关头,才被激发出来。
虽然微弱,但这股力量却给了林烬一种莫名的心安和勇气。
“区区幻象,也想乱我心智!”林烬借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发出一声怒喝。
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运转起体内的烬劫咒血。既然这些骨骸想要诱惑他,那他便……吞噬它们!
石化的右臂上,黑色漩涡骤然显现,爆发出强大的吸力,目标直指那具散发着强大威压的黑色骸骨!
“不知死活!”黑色骸骨似乎被林烬的举动激怒,眼眶中的幽蓝火焰暴涨,伸出巨大的骨爪,向林烬拍来。
林烬不闪不避,任由那骨爪拍向自己,同时将黑色漩涡的吸力催发到极致。
“轰!”
骨爪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林烬的身上,将他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然而,就在接触的刹那,那黑色骸骨也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它那巨大的骨爪上,竟有一小块碎骨被黑色漩涡硬生生扯下,吞噬了进去!
【吞噬未知幻象骸骨……精神力小幅提升……获得残缺信息:薪火……守护……】
一股清凉的气息涌入脑海,驱散了不少疲惫和混乱。同时,一段模糊而残缺的信息,也随之浮现。
薪火……守护……
林烬心中一震。
这幻境中的骨骸,竟然也能提供信息?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既然如此……
“再来!”林烬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次朝着那黑色骸骨冲去!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疯子,一次次被击飞,一次次又爬起来,每一次都会从黑色骸骨身上撕扯下一小块碎骨进行吞噬。
那黑色骸骨虽然强大,但毕竟是幻象凝结,似乎并没有真正的智慧,只知道凭借本能攻击。
渐渐的,林烬发现,随着他吞噬的骸骨碎片增多,那黑色骸骨的气息开始减弱,体型也开始缩小。而他体内那点微弱的暖光,似乎也随着他每一次坚守本心、反抗诱惑而变得明亮了一丝。
“原来如此……”林烬心中有所明悟。
这问心路,考验的不仅仅是心志,更是在引导他,让他认清自身的力量,分辨何为欲望,何为本心。
那黑色骸骨,或许就是他内心深处对力量极致渴望的一种映照。
“给我……破!”林烬最后一次冲向已经变得虚幻的黑色骸骨,石化右拳狠狠轰出!
“咔嚓!”
黑色骸骨应声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随着它的消失,荒原之上那些令人烦躁的骨骸低语也戛然而止。
天空的铅灰色似乎淡了一些,压抑的气息也减轻了不少。
林烬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布满了被骨爪拍出的伤痕,右臂的石化也似乎又蔓延了一丝,但他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不仅扛住了这次考验,更从中获得了一丝明悟,以及那潜藏在体内的、神秘的微光。
就在他准备继续前行时,脚边一具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骷髅头,突然晃了晃,发出了一声细若蚊足的抱怨:“哎哟喂,总算安静了,吵死个骨头了……我说这位大兄弟,你能不能行行好,把我翻个面?我这个姿势躺了几百年了,颈椎骨都快断了……”
林烬:“……”
他低头,看着那颗努力仰着脑袋,用空洞的眼眶“瞅”着他的小骷髅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这问心路……是不是有点不太正经?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倒让林烬紧绷的心神放松了不少。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拨了一下那颗小骷髅头,帮它换了个朝向。
“多谢大兄弟!你真是个好人……哦不,好骨!”小骷髅头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喟叹,然后又小声嘀咕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身上的味道……一半像我们自己骨,一半又像那帮讨厌的活人……真是奇了怪了……”
林烬没有理会它的嘀咕,站起身,心中却对这问心路更多了一分警惕和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目光投向荒原的尽头。
那里,瘴气再次翻涌,似乎预示着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考验的来临。
薪火之冢,应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