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放肆!”
陈珏被那眼神和话语激得暴跳如雷,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这下贱东西,侥幸没死,就该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敢跑到这里来搅和?这里也是你配来的地方?滚!”
陈九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不再理会陈珏,而是转向脸色铁青、惊疑不定的府尹赵秉德,微微躬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落魄却不失风度的仪态,朗声道:
“府尹大人容禀,学生陈九,虽被家族除名,永为庶人,然亦是景朝子民。路见不平,岂能坐视?沈姑娘所言冤情,绝非空穴来风!”
他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位置。只见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花白、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的老者,在一个面无表情、戴着惨白面具的灰衣人陪同下,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老者看到公堂和沈知微,浑浊的老眼瞬间涌出泪水,激动得浑身发抖。
“此人,便是沈文渊沈大人当年的心腹老仆,吴忠!”
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沈大人遇害前,亲口将密奏原本及真账册抄本的下落告知于他!吴伯便是此案的关键人证!学生不才,数日前于城西贫民窟偶遇奄奄一息的吴伯,机缘巧合救下。吴伯听闻小姐尚在人间,愿拼死作证,以报沈大人知遇之恩,洗刷沈家冤屈!”
“嗡——!”
人群再次哗然!人证!活生生的人证!陈九不仅活着,还带来了沈家孤女口中的关键人证!
这戏剧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懵了!
赵秉德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周显!陈珏!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珏更是面无人色,指着吴瘸子,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假的!都是假的!陈九!你这孽障!定是你伙同这老乞丐和那贱婢,编造谎言,陷害忠良!赵大人!快拿下他们!严刑拷打!他们是一伙的骗子!”
“陷害忠良?”
陈九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刺陈珏,那眼神中的冰冷嘲讽和洞察一切的了然,让陈珏如同被毒蛇盯住,瞬间哑火,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二哥,”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口口声声忠良,可知忠字怎么写?良字又怎么写?是忠君爱国,还是忠于一己私利?是良善正直,还是良莠不分,与豺狼为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言官和清流名士,最后重新落回赵秉德身上,语气陡然转厉,掷地有声:
“府尹大人!吴伯就在此地!他所言是真是假,大人只需秉公问讯,自可水落石出!沈大人密奏所指,真账册所载,究竟是哪些人贪墨了江南漕粮,构陷忠臣,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吗?还是说...”
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凌厉的质问,如同惊雷劈向赵秉德:
“大人也和某些人一样,害怕这盖子揭开,害怕看到里面爬出来的蛆虫太过骇人,污了大人您的官袍和顶戴?”
“你...你大胆!”
赵秉德被这诛心之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九,却一时语塞。
陈九不再看他,而是缓缓抬手,在无数道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伸进自己怀中,慢慢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账册,也不是密奏。
那是一份文书,一份被撕成两半、边缘参差不齐的文书——安平侯府的宗谱!
上面清晰地记载着“陈玦”的名字,以及那刺眼的朱笔“削籍废名,永为庶人”的判决!
他高高举起这份象征着耻辱和抛弃的文书,在晨光下,那撕裂的痕迹和朱砂批字触目惊心!
“诸位请看!”
陈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云霄,
“这便是安平侯府予我的恩典!削籍废名,弃如敝履!我陈九,早已不是侯府三公子!”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陈珏,扫过震惊的柳明薇,扫过每一个围观者,最终定格在虚空,声音低沉而决绝,宣告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但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以陈玦的身份,更不是以安平侯府弃子的身份!我站在这里,只是陈九!一个侥幸从雪地里爬回来的庶人!一个路见不平,愿为蒙冤者发声的景朝百姓!”
他猛地将手中撕裂的宗谱狠狠掷于地上!那动作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
“侯府视我为烂泥,弃之如敝履!世人视我为耻徒,避之如蛇蝎!”
陈九的目光如寒星,扫过全场,最后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极具挑衅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可烂泥又如何?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处!今日,我便要用这侯府弃之如敝履的烂泥——”
他抬手指向公堂之上脸色煞白的赵秉德,指向状若疯魔的陈珏,指向那象征着权力与不公的府衙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宣告着他的归来与宣战:
“糊上你们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高墙!让你们看看,烂泥,也能糊得你们睁不开眼!”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偌大的府衙广场,上千人聚集,此刻竟落针可闻!只有陈九那掷地有声、如同宣战檄文般的话语,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心头轰然回荡!
烂泥糊高墙!
这无比粗鄙却又无比贴切、充满力量与颠覆性的宣言,彻底颠覆了所有人对那个“京畿之耻”陈九的认知!
柳明薇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广场中央、苍白却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身影,看着他掷下宗谱的决绝,听着他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还是那个只会沉溺酒色、被女人算计、被家族轻易抛弃的陈玦吗?
这锐利如刀的眼神,这沉稳如山的气度,这掷地有声、敢于向整个不公宣战的勇气...
还有那句“烂泥糊高墙”...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柳明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烈吸引的战栗!
陈珏面如死灰,指着陈九的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