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余韵未消,沈知微悲怆的控诉在肃杀的晨风中回荡。
“家父沈文渊,蒙冤三载,身首异处!江南漕粮百万石,非是家父贪墨,实乃兵部侍郎周显勾结奸商,监守自盗!更有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仗势威逼,强索分润,家父欲上密奏,反遭构陷灭门!民女苟活于世,只为今日!求府尹大人开青天眼,明镜高悬,重审此案,还亡父清白,正朝廷纲纪!”
“哗——!”
人群彻底沸腾!矛头直指当朝兵部侍郎与勋贵子弟!这指控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御史台的几位言官脸色骤变,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清流名士们则面露激愤,有人已按捺不住要上前质问。
那辆青篷马车的帘子猛地被掀开,安平侯府的长随脸色煞白,眼神慌乱。
府尹赵秉德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强作镇定,面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哗!沈知微!”
他目光如刀,直刺阶下那抹凄楚的白色,
“本官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沈文渊冤枉,周侍郎、陈二公子涉案,可有凭据?空口白牙,污蔑朝廷重臣、勋贵子弟,此乃诛心之罪!你可知诬告反坐,其罪当诛?!”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官威的震慑,意图压下沈知微的气势,更是在提醒那些蠢蠢欲动的言官和围观者——无凭无据,便是诬告!
“证据?”
沈知微凄然一笑,眼中泪水滚落,却带着无比的决绝,
“家父临难前,已将密奏原本及真账册抄本,交予心腹老仆吴忠保管!吴伯便是人证!民女愿以性命担保,吴伯此刻就在……”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充满嘲讽、尖利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她的陈述:
“哈哈哈哈!荒谬!可笑至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不知何时已挤到了人群最前方,他身着锦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嚣张,指着沈知微,对着赵秉德和围观人群大声道:
“府尹大人!诸位都听见了?一个被抄家灭族、充入教坊司的贱婢!一个不知从哪个肮脏角落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污蔑朝廷命官和我安平侯府?”
他环视四周,眼神睥睨,仿佛在看一群蝼蚁:“证据?什么心腹老仆吴忠?沈家被抄时,阖府上下鸡犬不留!哪还有什么老仆?分明是这贱婢走投无路,受人蛊惑,编造谎言,妄图攀咬贵人,博取同情!其心可诛!”
他转向赵秉德,语气咄咄逼人:“赵大人!此等刁民,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煽动民心,诬陷忠良,意图搅乱京城!若不严惩,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陈珏的出现和这番颠倒黑白的指责,如同冷水浇在沸油上。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开始动摇。
赵秉德心中一定,有了陈珏这杆枪顶在前面,他压力骤减,脸色一沉,就要顺势下令拿人:
“大胆刁妇!陈二公子所言甚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攀诬勋贵朝臣,罪不容赦!来人啊!将这妖言惑众、扰乱公堂的刁妇拿下!重打……”
“慢着!”
一个清冷、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打断了赵秉德的命令。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嚣的广场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源头——人群外围,靠近府衙侧墙阴影处。
只见一个身影,缓缓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他身形有些单薄,裹着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布斗篷,斗篷下摆沾着泥点,脸色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
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钉在地上,斗篷的兜帽微微后滑,露出一双眼睛——那不再是往日醉眼朦胧、轻佻浮华的眼神,而是沉静如深潭,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火焰!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嘶——!”
“老天爷!鬼啊!”
“是...是他?陈缺?不对...陈九?”
“他不是冻死在城隍庙了吗?!”
“天!真是安平侯府那个被赶出去的三公子!他...他没死?”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府衙广场彻底炸开了锅!比沈知微鸣冤、比陈珏嚣张指责时更加轰动百倍!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苍白却异常挺拔的身影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恐惧!死而复生!京畿之耻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柳明薇站在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旁,本是因听闻涉及安平侯府而前来,此刻她清丽绝伦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纤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车窗边缘,指节泛白。
她那双惯常冷静自持的眸子,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是他!陈九!那个被她斥为“京畿之耻”、被侯府像野狗一样丢在雪地里、在她认知中早已冻毙的纨绔!
他竟然活着!
而且...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此刻的眼神...那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陈九!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冰冷、锐利、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陌生感!
一种让她心尖都为之莫名一颤的...压迫感!
陈珏更是如遭雷击!他脸上的嚣张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见了鬼一般,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指着陈九,手指剧烈颤抖,声音都变了调:“你...你...陈九?你...你这孽障...你怎么还没死?”
陈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震惊失语的赵秉德,扫过状若疯狂的陈珏,最后,在柳明薇那张写满惊愕的绝美脸庞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柳明薇感觉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看到了她,却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怨恨、愤怒或纠缠,只有一种...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随即,陈九的视线重新落回陈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充满讥诮的弧度,声音清晰地响彻寂静的广场:
“二哥,让你失望了。”
他特意加重了“二哥”二字,字字如冰锥,
“雪地里的野狗,命都硬得很,何况,我这块被侯府削籍废名的烂泥,阎王爷都嫌脏,不肯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