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全面白无须,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
“小的苏全,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恭贺陈九爷乔迁之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九爷笑纳。”
说着,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便捧上一个紫檀木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茶具,温润剔透,价值不菲。
陈九脸上不动声色,挂着淡淡的笑容:
“苏管事太客气了,陈某区区草民,何德何能劳烦贵主人挂念?更当不起如此厚礼。”
他并未立刻去接礼盒,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全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陈九话中的疏离,恭声道:
“九爷过谦了。您在登闻鼓前仗义执言,为忠良昭雪,如今洛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家主人最是敬重九爷这等忠义之士。况且,听闻九爷新居便在这玉带河畔,与我锦绣庄也算比邻而居,日后少不得要常来叨扰,今日特来拜会,也是应有之义。”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陈九,又点出了“邻居”关系,更暗示了日后交往的意图。
陈九心中冷笑。邻居?
苏家这头盘踞江南的巨鳄,会在意一个刚在洛京买了个小宅子的“邻居”?
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面上却依旧温和:
“苏管事言重了,贵主人盛情,陈某心领,只是陈某性喜清净,恐怠慢了贵客,礼物还请收回,陈某实在不敢当。”
“九爷!”苏全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这…这是我家主人一片心意,若小的原样带回,主人定要责罚小的办事不力了,九爷就当体恤小的难处,万望收下。”他姿态放得更低,话却堵得死死的。
陈九略一沉吟,知道一味推拒反而显得刻意。
他展颜一笑:“既如此,那陈某就却之不恭了,苏管事代陈某多谢贵主人美意。”
他示意旁边的老张头收下礼盒,随即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陈某初来乍到,对洛京许多旧事颇感兴趣,听闻这玉带河畔,十几年前曾发生过一桩大案?似乎就是我这宅子…”
他故意提及凶案,目光紧锁苏全的脸。
苏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旋即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几分唏嘘:
“唉,九爷提起此事…确是令人扼腕,那胡家灭门惨案,当年轰动洛京,惨绝人寰,官府追查多年,也只归咎于流窜的悍匪…可惜,可惜啊!没想到九爷您竟买下了这处宅子…”
他摇摇头,一副痛心又避讳的模样,“不过九爷您命格贵重,正气凛然,定能镇得住此地!些许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避重就轻,将话题轻飘飘带过,对“江南大人物”的传闻只字不提。
陈九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只是端起茶杯,淡淡一笑:“也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苏管事,请用茶。”
气氛微妙地冷了下来。
苏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识趣地起身告辞。钱谷也连忙跟着告退。
送走两人,陈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冰冷如霜。
“蓝姑。”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厅堂低声道。
蓝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屏风后转出。
“查查这个苏全的底细,尤其是他与十五年前那桩案子的关联,还有,锦绣庄最近有什么异动。”陈九吩咐道,
“另外,告诉李玄微,可以开始布置他的风水阵了,我倒要看看,这地火灵脉,能不能烧出些牛鬼蛇神来。”
“是。”蓝姑领命。
苏家的试探,非但没有让陈九退缩,反而更坚定了他深挖此宅秘密的决心。
这“归庐”,注定无法平静。
数日后,归庐后园。
李玄微指挥着几个哑仆阿福找来的、同样口不能言但力气颇大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按照他的图纸,在特定的方位埋下一块块或圆或方、刻满奇异符文的黑色石头。
这些石头质地奇特,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是李玄微压箱底的宝贝,据说是能导引地脉之气的“引灵石”。
阵眼设在水榭之下,一块最大的引灵石被嵌入特制的水泥基座中。
布置的过程繁琐而隐秘,李玄微神情专注,口中念念有词,不时用罗盘校准方位。
陈九则在水榭中凭栏而立,看似在欣赏园中新景,实则心神沉凝,感受着园中气机的细微变化。
随着最后一块引灵石埋下,整个后园似乎轻轻一震,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温润暖意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了一丝鼻息,缓缓自地下升腾而起,萦绕在草木之间,连空气都似乎清新灵动了几分。
“成了!”
李玄微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红光,走到水榭前,对着陈九深深一揖,
“公子,引灵聚气之阵已成!虽因地脉微弱,效果尚需时日蕴养,但灵脉之气已开始汇聚流转,假以时日,此地必成滋养身心的宝地!公子在此静坐调息,当能事半功倍!”
陈九闭目凝神,确实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流渗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背伤处都传来一阵舒适的麻痒感。
这李玄微,果然有些门道!
“辛苦李师傅了。”
陈九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此阵于陈某大有裨益,李师傅功不可没,往后,李师傅便是我这归庐的首席清客,园中一应风水布置,皆由你做主。”
“多谢公子信任!玄微定当竭尽所能!”李玄微激动不已,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就在归庐初步安定,风水阵成之际,一封素雅精致的拜帖送到了门房老张头手中。
拜帖上字迹清丽娟秀,落款是——柳明薇。
帖中言道:闻听陈公子新居焕然,更兼布局清雅,明薇心向往之,前日代友寻宅,匆匆一晤,未能细观,甚憾。
不知公子明日午后可得闲否?明薇欲携薄礼,登门拜访,一睹归庐风采。
陈九看着拜帖,指尖轻轻拂过那清秀的字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柳明薇…这位清流领袖的千金,终于主动踏出了这一步。
是纯粹的好奇?是对他这脱胎换骨之人的审视?
还是…代表了柳御史乃至清流一脉某种态度的微妙转变?
“告诉送帖之人,”陈九对老张头吩咐道,
“承蒙柳小姐错爱,陈某扫榻以待,静候光临。”
归庐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贵客。
柳明薇的主动登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将陈九这块在洛京刚刚扎根的烂泥,正式推入了更广阔的、属于洛京权贵与清流视野的舞台中央。
而这座背负着血腥过往、又蕴藏着地脉灵机的宅子,也将在新的访客面前,揭开它神秘面纱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