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先生深深地看着陈九,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其思想本源。
密室中的景宸,呼吸都微微屏住,陈九展现的已非才学,而是一种近乎“道”的思维武器!其价值,远超百名死士!
陈九最后收指,目光扫过三位听众,沉声道:“致知之后,方谈致用,学生不才,有几点浅陋之思,或可抛砖引玉,权作致用之策:
治本为上,救急为辅:水患根源在泥沙淤积。
除定期清淤外,当于上游山地,大力推广梯田之法,固土保水;广植根系深固之林木,植树造林,涵养水源,减少泥沙下泄,此乃千秋之计,功在长远。
疏堵结合,化害为利:一味加高堤防,终有尽时,
可在低洼易涝、不宜耕作之区域,规划蓄洪区。
洪水来时,主动泄洪入区,保主河道安澜,洪水退后,蓄洪区沉淀泥沙,反成沃土。
更可因地制宜,将部分蓄洪区改造为湿地园囿,平日可调节气候、涵养水禽,亦可发展水产养殖,变废为宝。
技术革新,增效减负:改良漕船。
探索水密隔舱之法,纵一舱破损,整船不沉,可保漕粮与人命。
研究利用风帆、水流之力辅助牵引,甚至设计简易齿轮传动装置,减少纤夫苦役,提升航速与效率。
管理革新,畅通血脉:
建立漕运讯息快传之制,沿漕路设驿站,以快马或特定烟火信号接力,提前传递各河段水文、船闸状况、船队位置,以便中枢统筹调度。
严查沿途关卡非法盘剥与非必要耽搁,明确各环节时限与责任,违者重惩。”
话音落下,满室寂然,
梯田固土?植树造林?湿地公园?水密隔舱?齿轮传动?信息快传?
这些名词闻所未闻,却并非天马行空。
梯田古已有之雏形,水密隔舱在海外海船似有应用,信息传递更是基于现实需求。陈九的献策,充满了超越时代的想象力,却又根植于对问题的深刻理解,闪烁着务实与创新的光芒。
工部侍郎呆立当场,继而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文若先生连连拱手:
“振聋发聩!振聋发聩啊文若公!陈公子之策,看似奇崛,实则深谙物理,直指要害!若得施行,江南水患可缓,漕运可通,万民可安!此乃经世致用之真学问!下官…下官叹服!”
他看向陈九的眼神,已满是敬佩。
老翰林沉默良久,最终长长一叹,对着陈九的方向,微微拱手:
“陈公子胸中自有沟壑万千,非章句腐儒所能及,老朽…受教了。”
这份来自传统学问象征的认可,重逾千斤。
文若先生缓缓起身。他绕过书案,走到陈九面前。
这位名满天下、学养深不可测的大儒,脸上惯有的从容被一种深沉的震动取代。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陈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曾被全城唾弃的庶人。
良久,文若先生对着陈九,郑重地一揖到地!
“陈公子高论,字字珠玑,句句如刀,剖开混沌,直指本源!公子所言厘清范畴、建立关联、推演因果、务实创新,实乃治学经世之无上真谛!老夫浸淫章句训诂数十载,今日方知何为格物致知!公子大才,深如渊海,锐似新硎,老夫…实不敢妄居师位!”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隔壁密室的景宸,瞳孔骤然收缩!
文若先生直起身,语气转为真诚的推崇与邀请:“然公子之学,锋芒初露,亟待沉淀融通,以合光同尘。
老夫虽才疏学浅,然琅琊书斋尚有万卷藏书,其中不乏舆地测绘、河工水利、营造算学、乃至域外奇技之孤本秘要。
公子若不弃,自今日起,琅琊书斋大门随时为公子敞开。
老夫愿扫榻焚香,与公子以友论道,共探这浩渺无垠之学问沧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以友论道!琅琊书斋藏书任其翻阅!
这已非收徒,而是将陈九抬到了与自己近乎平起平坐的“学友”地位!
这是文若先生对陈九展现出的思想与能力,所能给予的最高规格的认可与尊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瞬间炸响整个洛京!
“文若先生赞陈九之学振聋发聩、远超己道!”
“文若先生竟与陈九以友论道!”
“琅琊书斋万卷藏书,向陈九敞开!”
揽月楼顶层,死一般的寂静。
玉京四公子手中的酒杯早已跌落,摔得粉碎。
谢玉衡面如死灰,王玄策嘴唇哆嗦,萧疆的折扇掉在地上浑然不觉,沈星河看着自己开出的赌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他们精心准备的嘲笑,成了最大的讽刺。
柳府绣楼,柳明薇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精心布置的残局。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波澜。拆解、分析、推演、创新…陈九在清谈中所展现的那种清晰、强悍、充满洞见与创造力的思维方式,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她引以为傲的才学根基。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感的“学问”。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风雪夜那双决绝的眼睛,与今日书斋中那个条分缕析、侃侃而谈的身影渐渐重合,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陌生而耀眼。
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敬佩”的情绪,悄然滋生。
寒门士子聚集的客栈茶馆,则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陈九爷为吾辈寒门扬眉!”
“谁说寒门无真才?陈九爷便是明证!”
“学陈九爷,务实求真,经世致用!”
顾恺之、苏子瞻等人目光灼灼,将陈九视作精神标杆与前行明灯。
“烂泥”的污名,在这一场震动洛京文坛的清谈之后,被文若先生亲手撕得粉碎!
“奇才”、“经世大才”、“被纨绔耽误的绝世璞玉”…种种赞誉如同潮水般涌向归庐。
无人再敢轻言陈九“不配”状元之才。